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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田瑣記 (清) 梁章鉅撰 于亦時 點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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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點校說明

 序

 卷一

  歸田

  歸舟

  七十致仕

  容園

  文選樓

  芍藥

  南萬柳堂

  兜兜巷

  堵江口

  謚法

  宋研

  天下太平四字

  丙午丁未

  禫服

  璵璠

  鰣魚

  治疝古方

  洗眼神方

  屠蘇酒方

  折骨傷方

  被毆傷風方

  小兒吞鐵物方

  治喉痹方

  治痰迷譫語方

  治積受潮溼四肢不仁方

  止血補傷方

  屏賊盜咒 

 卷二

  致劉次白撫部鴻翔書

  砲說

  家居

  請鑄大錢

  鯤鮞

  飲量

  食量

  曼雲先兄家傳

  壽序 

 卷三

  閩蠻互稱

  常成二公

  張宜劉升道

  陳讜

  夏得海

  循吏

  酷吏

  颶風

  陳嶠

  慶城寺碑

  高鳳

  玉枕蘭亭

  五經中式

  督學屢易

  荔枝

  皂莢樹石榴實

  鼓樓刻漏

  陳實百問策

  麻沙書板

  書詹元善遺集後

  武夷山志

  建陽二寶

  承天寺

  小李將軍畫卷

  文衡山書赤壁賦冊 

 卷四

  黃忠端公

  洪文襄公

  李文貞公

  李文貞公逸事

  陳省齋

  蕭蟄庵

  謝古梅先生

  蔡文恭公

  張孟詞貢士

  鄭蘇年師

  福建鼎甲

  世進士

  兄弟進士

  少年科第

  世解首

  三試巍科

  同榜三及第

  會元

  宰相尚書 

 卷五

  鼇拜

  噶禮

  隆科多

  年羹堯

  訥親

  胡中藻

  和珅 

 卷六

  文人奇遇

  紀文達師

  劉文清師

  朱文正師

  松文清公

  讀書

  讀儀禮

  月令氣候

  千字文

  上大人

  滬瀆唱和詩序

  高雨農序

  已刻未刻書目

  疊韻詩

  和卓閣老紀恩詩

  楹聯賸話

 卷七

  小說

  封神傳

  三國演義

  金聖歎

  神木

  釣臺詩

  首縣

  典史

  上衙門

  清客

  酒令

  燈謎

  近人雜謎

  秉賦不同

  少食少睡

  品茶

  品泉

  百歲酒

  豆腐

  廚子

  小炒肉

  奴僕

  縫人

 卷八

  北東園日記詩

  附 蘭省和韻

  附 蘭衡和韻

  附 逢辰和韻

  附 丁辰寄詩

  附 史生和韻

  附 達生和韻

  附 停葬說

  附 徐觀察詩

  附 錮婢說

  附 厚殮說

  附 逢辰和韻

  附 逢辰和韻

  附 英辰和韻

  附 映辰和韻

  附 逢辰和韻

  附 恭辰和韻

  附 英辰和韻

  附 蘭省和韻

  附 三子婦婉蕙和韻

  附 逢辰和韻

  附 恭辰和韻

  附 婉蕙和韻

  附 代吉祥說

  附 復廖鈺夫尚書、魏和齋山長書 

 跋

 附:退菴自訂年譜

歸田瑣記 (清) 梁章鉅撰 于亦時 點校

點校說明

歸田瑣記八卷,清梁章鉅撰。梁章鉅字閎中,又字茝林,號茝鄰,晚號退庵,祖籍福建長樂縣,清初徙居福州。乾隆五十九年(公元一七九四)中舉人,嘉慶七年(公元一八0二)成進士。曾任禮部主事,充軍機章京,升用員外郎,授湖北荊州府知府。道光年間,歷官江蘇、山東、江西按察使,江蘇、甘肅布政使,廣西巡撫,前後五任江蘇巡撫,又曾兼署兩江總督,後以疾告歸。道光二十九年(公元一八四九)卒,年七十五。

梁章鉅雖然做了一輩子官,但他在案牘之餘,勤于著述。本書卷六已刻未刻書目條便著錄了他的著作四十一種。據其子梁恭辰所說,他一生的著作共有七十餘種,有些是本人自撰,有些是由他人幫助撰寫的。其中較為重要的有論語集注旁證二十卷、孟子集注旁證十四卷、三國志旁證二十四卷、文選旁證四十六卷、退庵詩存二十四卷、樞垣紀略十六卷、浪蹟叢談續談三談二十五卷。歸田瑣記是他隨筆中的一種,其資料價值與浪蹟叢談續談三談相仿佛。

本書是梁章鉅的晚年之作。據卷一歸田條稱:「余於道光壬辰(即道光十二年,公元一八三二)引疾解組,雖歸田而實無田。越四年,奉命復出。又七年,復以疾引退,則並不但無田可歸,竟至有家而不能歸。」于是,他「僑居浦城,養怡無事,就近所聞見,鋪敘成書」。此條末所署時間是道光二十五年元旦。由此可知,本書是在道光二十三和二十四(公元一八四三和一八四四)兩年內撰寫的。

古人著述,以「歸田」名書的,最有名的是歐陽修的歸田錄。此書多記當代的朝廷軼事,兼錄士大夫談諧之言。梁章鉅雖然效法歐陽修,以「歸田」名書,但他在書中涉及的內容比歸田錄廣泛。本書共分八卷,第一卷記述揚州園林、坊巷、草木蟲魚類,占篇幅最多的是醫學內外科的驗方。第二卷內容包括書札、家傳、壽序、錢法,乃至生活瑣事。第三卷談歷史人物、碑帖、書板、典章制度。第四卷記述古今人物、科第。第五卷是關於清代前期人物的軼聞軼事的專篇。第六卷主要記師友,兼及讀書論學、詩歌楹聯等。第七卷記小說、酒食、謎語等。第八卷收錄作者晚年的日記詩。從編排上看,前三卷顯得雜亂無次。但就內容來看,確實是見聞所及,無所不錄。這就為治史者從多方面提供了一些可以參考的資料。

作者撰著本書,並非出於一時消遣。他認為:「大抵古人著述,各有所本,雖小說家亦然,要足資考據,備勸懲,砭俗情,助談劇。故雖歷千百年而莫之或廢也。」作者的這一意圖,在本書中隨處可見。如書中議馬頭、議江口、議大錢、戒停葬、戒厚殮、戒錮婢諸條,都是為了「濟時警俗」而發的。當時,清王朝已日趨沒落,作者的幾篇議論無濟於當時的政局。

本書最早的本子是道光二十五年北東園刻本。北東園是梁章鉅在浦城的園名。繼梁氏的這一家刻本之後,又出現了翻刻本、咸豐二年(公元一八五二年)羊城同文堂刻本、上海文明書局石印本。道光二十五年初刻本訛誤較少,現用這個本子作為底本,以其它三種本子來校誤。疏失錯誤的地方,希讀者隨時指正。

          于亦時

              一九八0年四月

歸田瑣記序

仕宦而心泉石者,其曼倩之所謂大隱乎?餐石髓,擷芝蕤,蓬虆而行,鞅掌與使,溷跡於春廡,堆名於枕流,情則邈矣,非幹濟之才。垂纓縰,拖青紫,振藻雲路,剖符要津,已髟髟其莫齡,猶戀戀於華膴,伐則洪矣,非恬退之操。夫唯身居魏闕之上,心依衡宇之下,如吾中丞師者,斯真能兩全之者歟?公以十五世之華冑,策四十載之茂勳。方其珥筆木天,通籍金馬,啟曲江之讌,被宮錦之榮,同列者爭躡青雲,競擊丹轂,而公甫綴鵷鷺,即思桑梓。榕城有栖隱之志,梅塢多傳經之彥。枕葄六蓺,悠游十春,甘使鄧禹之笑人,不學顓孫之干錄,書以是服公志之澄。既而任郡守,歷藩牧,蒞官句吳,駐節章貢,練湖濬而三江稔,金帶解而二鬴平,九遷可期,萬石奚讓。而公讓官之表,雅慕叔子為霖之願,無媿安石驪駒三唱,除書在門,鸑鷟一鳴,大呂聽律,難進易退,古人是期,書以是服公才之大。既而天子南顧桂管,思得藎臣,畀之封圻,頒以節鉞,於是五稔象郡,半載胥臺,勩宣道濟之沙,績著伏波之米,練士于瓴甋,戰衡于艅艎,朝知李晟為大臣,人呼杜詩以慈母。而公乃扁舟載石,峻峽投香,一篇留誓墓之文,三徑種延齡之菊,書以是服公之勇於任事,而恬於居官。今者林泉怡性,著述等身,爰於暇時撰歸田瑣記八卷,郵以見示。大約仿唐人之閩書,沿宋稗之舊例,穿穴百氏,剽竊一家,闡揚忠貞,臚述耆舊。小亦足以正洨長之說,補華陀之書,洵可綱維世風,利澤群彙已,公之經濟,具見一斑,垂諸蓺林,嘉惠來學。書為韓、范之部吏,隨籍、湜之後塵,公諉以校紬,付之剞劂。所願名山日富,春風正長,他時撰杖座間,親接緒論。則是編也,為容齋之初筆,浣花之紀年也歟?道光二十五年冬十二月受業仁和許惇書謹譔。

歸田瑣記卷一

 歸田

歸田之入詩,莫著於蘇文忠公;歸田之名書,莫著於歐陽文忠公。昔歐公之歸田錄,作於致仕居吳之時,皆紀朝廷舊事,及士大夫諧謔之言。自序謂以李肇國史補為法,而國史補自序謂言報應,祭鬼神,徵夢卜,近帷薄,則去之;紀事實,探物理,辨疑惑,示勸戒,採風俗,助談笑,則書之。蓋二書體例相出入。說者又謂李書為續劉餗小說而作。大抵古人著述,各有所本,雖小說家亦然,要足資考據,備勸懲,砭俗情,助談劇,故雖歷千百年而莫之或廢也。余於道光壬辰引疾解組,雖歸田而實無田。越四年,奉命復出。又七年,復以疾引退,則並不但無田可歸,竟至有家而不能歸。回首雙塔三山,如同天上,因僑居浦城,養怡無事,就近所聞見,鋪敘成書,質實言之,亦竊名為歸田瑣記云爾。時道光二十五年元旦,書於浦城北東園之池上草堂。

 歸舟

道光辛丑秋七月,由粵西量移蘇撫。受篆甫十日,即赴上海防堵,兼攝督篆。未幾,奉命回蘇州辦理糧臺。時揚威將軍駐兵蘇州,徵發調遣,事極繁重。余晝理簡書,夜則出巡城廂內外。甫匝月,而舊患眩暈之疾復作。十月廿八日,接見僚屬之頃,忽撲地,幾不起。即於十一月初二日,專摺奏明,乞假調理,一面將撫篆送與程晴峰方伯接護。踰月,復奏請開缺調理,遂於此年正月中旬,奉到諭旨,準其開缺調理。於正月下旬,移居滄浪亭行館。二月初旬,買舟挈家旋里。甫登舟之夜半,忽聞浙東芟夷猖獗,揚威將軍由紹興奔回杭州,錢塘江一帶戒嚴,土寇乘機掠奪,行旅斷絕,急報再至。遂與逢兒、恭兒商定,天未明即回舟北上,以避其氛。二月十七日,渡揚子江,抵邗上,沿途官吏,毫無見聞。舟泊鈔關半日,而楊竹圃方伯簧、謝菽石觀察學崇飛輿來接,晤談至上燭而去。楊係親家,謝係同年,所謂親者無失其為親,故者無失其為故也。蓋至此始愈信宦場之無味矣。

 七十致仕

古人四十強仕,七十致仕,統計人生居官之日,前後不過三十年。蓋一人之聰明才力,用至三十年之久,已無不竭之勢。倘此三十年中,無所表見施為,則此後更有何所望。若今人未及四十,早入仕途,則致仕之期,即不必以七十為限。昔人所譏,突而弁兮,已廁銀黃之列,死期將至,尚留金紫之班,而必至日暮途遠,夜行不休,前瞻後顧,無所棲泊,不亦太可憐乎!故余兩次引歸,皆未及懸車之歲。昔通鑑目錄引韋世康之言曰:「祿豈須多,防滿則退。年不待老,有疾便辭。」憶余前居福州時,嘗取此十六字鐫一小印,程梓庭督部祖洛甚喜之。今則距懸車之期,只有二年,而尚有議余不應遽退者,殆亦未就古人行藏之大義,及仕止之恒規而一按之也。

 容園

初到揚州,居旅店中,湫隘囂塵,不可言狀。州縣官以六塊鋪墊,兩合紗鐙,了之而已。既思故友張建亭觀察家極寬敞,雖甫遭八人之厄,而餘宅尚多,姑令逢兒往探之。則觀察之子松郡丞適來,甚有樂為居停之意,因挈家移住其中。宅中亭館一空,主人眷屬移居前院正屋,而臨池二十餘間尚在,因與主人分前後院而居。適儀徵阮雲臺師相先來視余,徘徊瞻眺間語余曰:「此名容園,為吾揚州園亭第一所。此池寬廣,亦合郡所無。本江畹香中丞之舊宅。余初以少賤,不得其門而入。及為張觀察所得,又以素無謀面之雅,裹足不前。今聞足下寓此,樂得藉開眼福。雖殘燬之後,尚可曠觀,且頹垣碎礫之間,尚有數十本牡丹盛開,足供詩料矣。」時余尚未摳謁師宅,因問吾師府中之園如何,師笑曰:「我本無買園之力,即有資亦斷不買園。揚州仕宦人家,無不有園者,郡人即以其姓名之,如張姓則呼為張園,李姓則呼為李園,若我有園,則亦必被呼為阮園,是誠不可以已乎。」因一笑而去。

 文選樓

揚州有文選樓、文選巷之名,見於王象之輿地紀勝及羅願鄂州集,乃隋曹憲以文選學開之,唐李善等以注選繼之,非梁昭明太子讀書處也。儀徵師宅即文選巷舊址。嘉慶十年,始於阮氏家廟之西建隋文選樓,樓上祀隋祕書監曹憲,以唐沛王府參軍公孫羅、左拾遺魏模、模子度支郎景倩、崇賢館直學士李善、善子北海太守邕、句容處士許淹配之,吾師撰銘,所謂「建隋選樓,用別於梁者」是也。余素仰樓名,初謁師宅,即擬登樓以慰夙願,而不知樓實在家廟之西,與吾師宅尚隔一衖也。一日,師折柬召余飲,且傳諭曰:「席設文選樓。」余為之狂喜,吾師所藏鐘鼎古器,悉庋於此。是日,即飲於樓下,縱觀之時,無雜客,而錢梅溪適至,因同入座。師甚喜,曰:「似此三老一堂,而所摩挲皆三代法物,人間此會,能有幾回,不可無以紀之也。」時梅溪八十四,吾師七十九歲,余年最少,而獨居首坐,甚以為愧。乃踰日而朱蘭坡至,即留余寓園中。又數日而王子卿亦至,子卿亦八十四歲,蘭坡七十五歲,吾師方欲團為五老會,而英船警報日迫,吾師已往南萬柳堂,梅溪、蘭坡均各回蘇。余不得已,亦挈眷匆匆渡江南返。回憶文選樓之會,竟可一而不可再,吾師若預知其幾者,不禁黯然也。

 芍藥

揚州黃右原比部家芍藥最盛,嘗招余陪阮儀徵師賞之。吾師以痼疾不便於行,端坐亭中遙望之。余與右原則徧履花畦,真如入眾香國矣。園丁導余觀新綻之金帶圍,蓋千萬朵中一朵而已。余自詫眼福,並語右原曰:「吾師與余皆已退居林下,此花之祥,實惟園主人專之矣。」故余詩結語云:「難得主人初日學,定教金帶擅奇祥。」師和余韻云:「謝公應為蒼生起,花主人應亦兆祥。」蓋為周旋賓主起見。而朱蘭坡和詩云:「試看黃黃金帶色,君家姓氏本符祥。」錢梅溪和詩云:「料得主人應似客,故教金帶早呈祥。」則亦專歸美於園主人也。吾師望余復起頗切,故余疊韻詩云:「生怕山前泉水濁,隨緣止止即延祥。」實答吾師詩意。

 南萬柳堂

邵伯湖之北數十里,有儀徵師別墅,在水中央,四圍種柳數萬株,每歲長夏必於此避暑,自題為南萬柳堂,以別於京師之萬柳堂也。繪圖作詩者屢矣,近復得清湘子畫片作為南萬柳堂第四圖,以新卷命余首題,余謹次自題韻成七律二首,吾師甚稱賞之,為附刻於揅經室續詩中。詩云:「天然一幅水村圖,眼福欣當寄廡初。問字忽逢苦瓜畫, 【 清湘子亦自號苦瓜和尚。】 臨流便想坐茅漁。北來戢戢投林鳥, 【 時避海氛者多卜宅邗上。】 東望茫茫縱壑魚。安得牽船隨杖屨,太平鄉裡補三餘。 【 太平鄉為柳堂八景之一。」】 「若個將身入畫圖,每逢佳處警吾愚。白鷗敢作誰馴想,黃鳥真知所止隅。 【 黃鳥隅亦柳堂八景之一。】 南北平分萬楊柳,主賓晤對幾桑榆。鑑湖底似珠湖好,卅六陂前卅二湖。」朱蘭坡謂余曰:「我適晤閣老,極折服此詩。謂次韻之作,能如無縫天衣,自非老手莫辦,並命我亦效顰。我謂此詩選辭沈邃,託興遙深,已如崔顥題詩在上頭,繼聲者必難見好,不如善刀而藏也。閣老亦以為知言。」

 兜兜巷

在揚州日,間與錢梅溪談邗江故事,梅溪曰:「余近寓居之西,俗呼兜兜巷,此名頗雅,不知始於何年?可入詩否?」余記得柳南隨筆中有此事,一時不能口述,歸而檢書,始得之。王漁洋為揚州司李時,見酒肆招牌大書「者者館」三字,遣役喚主肆者,詢其命名之意。主肆者曰:「義取近者悅,遠者來之意。」漁洋笑而遣之。又揚州有兜兜巷,巷甚隘,而路徑甚多。居此巷者,婦人多以做肚兜為業,而門面又相似,故行人多歧誤焉。有作寄江南詞者二十首,中一首云:「揚州好,年少記春游。醉客幽居名者者,誤人小巷入兜兜,曾是十年留。」次日以此語儀徵師,師為之解頤曰:「我數十年老揚州,今日始聞所未聞也。」

 堵江口

余僑寓邗江,無所事事,然日聞海上警報,惄然憂之。當官者惟但雲湖都轉明倫時從余講求此事,余曰:「夷情如此猖獗,難保其不犯長江,則瓜洲一帶口門,不可不預為之計。」都轉問計將安出,余曰:「揚州本富盛之區,尚可有為。足下所筦度支,亦儘可挹注。此地若無以禦之,則他處更將束手矣。今大江兩岸口裡,滿號之漕艘,不下千百隻,似可預先調齊,橫塞江口,以鐵索聯為巨柵,每船中預伏數兵,安設鎗炮火器,從頭艙中穴孔以待之。再招集捆鹽人夫一二千名,各予器械船隻,使之并力堵禦,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以廢艘為前茅,以捆徒為後勁,四十里外,有此兩層扼隘,芟夷雖猛,恐亦不能飛來矣。」都轉聞之,極為動念。正在籌畫間,而焦山口早望見夷帆,夷兵攻陷鎮江,即回指金陵,不數日,和議已成,此事遂止。余嘗為都轉題雪舟籌海畫卷,第四首之末云:「時君已晉秩,雄總度支府。軍儲堪挹注,█海本利溥。通才得藉手,長袖乃善舞。上紓宵旰勤,下壯風聲樹。廢艘柵可資,捆徒勇足賈。仍願備不虞,芻蕘幸俯取。」阮雲臺師謂此崇論宏議,不當僅以詩論也。

 謚法

在揚州日,偶與楊竹圃方伯、林岵瞻比部揚祖談及吾閩省運之衰,因歷考國朝吾閩百餘年來,文臣得謚者僅五人,一為南安淇文襄公,一為安溪李文貞公,一為漳浦蔡文勤公,及其從子文恭公,一為侯官陳忠毅公丹赤。蓋自嘉慶六年蔡文恭公之後,無一人再膺斯典者。若武臣,則指不勝屈矣。有一家而得謚者,如平和海澄公黃忠恪王梧、及子忠勇公芳度、從子忠襄公芳世、襄愍公芳泰、孫溫簡公應纘,異數殊榮,實古今所希有。此外如晉江靖海侯施襄壯公琅、及子提督勇果公世驃、提督藍襄毅公廷珍、及族子襄毅公元枚、總兵朱忠壯公天貴,而同安提督黃恪慎公有才、林溫僖公君陞、胡勤懿公貴、李忠毅公長庚、邱剛勇公良功、總兵胡武壯公振聲,數十年中,同縣凡六人得謚,亦盛事也。按記此後數日,接閱邸抄,恭悉松江提督陳化成蒙賜謚忠愍,亦同安人。辛丑秋,曾與余在吳淞共事三閱月。

 宋研

吾閩宋研最多,余齋中即有數方,所見於友人齋頭者,亦不一而足。韻石齋筆談云:建炎己酉,宋高宗避兵航海,凡上方所儲貢研,載以自隨。斯時風鶴傳警,陽侯震蕩,隨行舳艫,往往飄沒,研之淪於波臣者,不知凡幾。厥後漁人蜑戶,偶或得之,流傳閩、廣,奚啻天█紫鳳。嘉靖間,福建許姓者,常估於蘇,過文徵仲玉蘭堂,見案上一研,文頗珍重,許曰:「此研閩、廣是處有之。」文笑曰:「此宋貢硯也,乃端溪舊坑,豈易得哉!」許知其說,逾歲即攜宋貢研二十方過姑蘇,文見大駭,易其四,士人爭購之,頗得高價。後許攜三十方客於金陵,士大夫競買之。詢其所自,皆由古寺中得之,或見於鄉村訓塾。蓋宋室將衰,遷於南海,故閩、粵是處有之,不但高宗所攜而已。近於揚州購得吾鄉鄭漁仲先生研,底鐫「夾漈草堂」四字,左邊有紀文達師銘云:「惟其書之傳,乃傳其研。鬱陶乎余心,匪物之玩。」右邊有邵闇谷齊然銘云:「曉嵐受詔續通志,漫士先生以夾漈舊研贈之。闇谷居士為之銘曰:『墨繡斑斑閱人幾,觚棱刓缺字不毀。夾漈有靈式憑此,六百年後待吾子。』時乾隆丁亥正月。」按此裘文達公所遺吾師紀文達公物,余童時似在里中見之,未知即此研否,又不知何緣轉入江南也。

 天下太平四字

聞阮雲臺師在相位時,每於歲除前,用松江花絹方牋篆書「天下太平」,字如秦、漢瓦當體,分貽知好。潘芝軒閣老以四字所出問翰林諸公,皆不能對。師曰:「此五經中句耳。」閣老乃分屬軍機章京數人,各檢一經,始知出仲尼燕居篇,云:「言而履之,禮也;行而樂之,樂也。君子力此二者,夫是以天下太平也。」按四字見經僅此。其見於周、秦間書者,鄧析子轉辭篇:「聖人寂然無鞭扑之形,莫然無叱咤之聲,而家給人足,天下太平。」呂氏春秋仲夏紀:「天下太平,萬物安寧。」韓非子忠孝篇:「天下太平之士,不可以賞勸也;天下太平之民,不可以刑禁也。」其見於漢人箋注者,詩維天之命序:「太平告文王也。」鄭君云:「今天下太平矣,故承其意而告之。」公羊傳:「麟有王者則至。」何休云:「上有聖帝明王,天下太平,然後乃至。」其見於史部者,史記夏本紀:「禹告成功於天下,天下於是太平治。」其見於雜子書者,白虎通:「天下太平,符瑞來至。」又藝文類聚引孫氏瑞應圖:「一角獸者,天下太平則至。」又引中興徵祥說:「天下太平,則騶虞見。」此外專用太平二字者,則悉數難終矣。余以壬寅春引疾解組,以海氛方惡,避居揚州,適吾師亦書此四字見賜。記予以「心太平齋」屬伊墨卿書額。翁覃溪師見而訝之,謂予曰:「昔陸放翁以『心太平』自額所居,人皆謂取黃庭經語。然古本黃庭經是『閒暇無事修太平』,陸改修為心。蓋當南渡之餘,日切中原之望,吾子何取乎爾?」回憶此語已隔三十年,今雲臺師之書此也,年已七十有九,而余亦六十有八,若曰竊願我師弟以餘年長享太平之福而已。因裝為橫幅,而紀其前後情事如右,俾觀者有所考焉。

 丙午丁未

英夷滋事之初,民閒謠言紛起,有「寅虎之年定干戈」語,果於壬寅夏杪撒兵。余寓揚州時,和議尚未成,警報踵至,有術士昌言揚城只有虛驚,必無大變,然不免破財。余親聆其說,惟微言甲辰年有厄,咎徵尤在北方。然甲辰年自京師洎各直省並無事端,惟春初東河大工垂成復決耳。又言丙午、丁未兩年,兵象尤著。眾以為時尚遠,姑妄聽之而已。按陽九百六元二之說,自漢以來即有之,而丙午、丁未為國家厄會,則其說實倡自宋人。宋淳祐中,柴望撰丙丁龜鑑十卷,見文獻通考;後有元人、明人各為續錄一卷,則不著姓名。按柴望,江山人,紹熙間,由太學上舍除中書,因淳祐六年丙午元旦日食上此書,歷摭秦莊襄王以後,至晉天福十二年,凡值丙午、丁未者,二十有一,皆有事變。後元人續記宋真宗景德三年至理宗淳祐七年,值丙午、丁未者五;又明人續記元成宗大德十年至順帝至正二十七年,值丙午、丁未者二,亦各舉時事以實之。其元人續錄序引陰陽書曰:「丙丁屬火,遇午未而盛,故陰極必戰,亢而有悔也。」又曰:「丙祿在巳,午為刃煞,丁祿居午,未為刃煞。」則亦不過術數家言。余生也晚,回數六十年前丙午、丁未間,余方十二三歲,然時已梗阻,稷門值林爽文之變,留滯年餘,始得歸里,亦不可謂非一咎徵。然國家敬天勤民,無時可懈,豈待六十年一逢厄會,始議修省。且史傳所載,亂多治少,不必盡係丙丁。則其說盡可存而不論,特不可不使人知此說,而以人勝天之理,則存乎人而已。

 禫服

在揚州日,有廣西舊屬某州判來謁,自言丁本生父憂,服甫闋,將仍還廣西。余順口問曰:「禫服亦已滿乎?」某茫然不知所應,蓋實不知期服之亦有禫也。余曰:「君殆只知三年之喪有禫,而不知期之喪,古亦有禫;只知二十五月之喪為三年,而不知十五月之喪,古亦為三年也。」時客中無書,只手錄有孔巽軒先生禮說一條,遂儉示之。孔云:「喪服小記稱為父母妻長子禫,據禮妻為夫、臣為君亦禫,記無文者,三年之喪必有禫,自不待言。」此以父母長子與妻並舉,則通謂期有禫者也。為父母禫,蓋為人後者,為其父母亦然。為長子禫,蓋庶子為其長子亦然。凡父母妻長子,並有三年之義,雖持重於大宗者,不貳斬,庶子不得為長子三年,猶當有禫,或疑不杖期,並無禫,非也。雜記曰:「期之喪,十一月而練,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有練、有祥、有禫,故亦通稱三年。假令遭喪於甲年之末,除禫於丙年,前後已涉三年也。春秋左傳:「王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謂后與太子。墨子曰:「君與父母妻後子死,三年喪服。 【 後子者,為父後之子,即長子也。」】 是妻喪禫期,兼得三年之稱也。蓋有二十五月之三年,有十五月之三年,亦猶大功有七月九月之異耳。

 璵璠

璵璠二字,見左傳定五年:「陽虎將以璵璠斂。」注云:「璵璠,美玉。」疏云:「一玉名。」疏必云此者,因二字皆玉旁,恐讀者誤為二玉耳。既是一玉名,則二字自不宜倒用。說文璠字注云:「璵璠,魯之寶玉。孔子曰:美哉璵璠!遠而望之,奐若也;近而視之,瑟若也。一則理勝,一則孚勝。」璵字注則但云「璵璠也。」余由中引疾歸,寄居揚州,客有以詩贈行者句云:「濟時今柱石,比德古璠璵。」余面告之曰:「詩句甚好,非所克當,惟以璠璵押韻,尚宜酌改耳。」客艴然曰:「璠璵與璠,惟所用之,左傳雖云璵璠,而孔子之語則明曰璠璵,杜詩『高價越璠璵』,蘇詩『清廟陳璠璵』,古大家皆如此押韻,然則皆非歟?」余曰:「孔子之語,本是璵璠,明見說文。今引孔子語者,或誤作璠璵耳,不得以誤者為據,而以不誤者為非也。三國魏志鍾繇傳云:『晉之垂棘,魯之璵璠,宋之結綠,楚之和璞。』潘尼贈陸機詩云:『今子徂東,何以贈旃?寸晷惟寶,豈無璵璠。』皆尚不誤。至唐以後,始有誤沿作璠璵者,實不可不辨耳。」

 鰣魚

居揚州日,偶以江鰣二尾獻阮雲臺師,師以手柬報之曰:「此鰣魚,即爾雅之鯦當魱,曾考之否?」余行篋無書,以屬黃右原比部,右原作鯦魱說甚詳。按「鰣」或作「魚寺」,通作「時」,見韻會。爾雅鯦當魱注:「海魚也,似鳊而大鱗,肥美多鯁。」集韻:「鯦音囚,似鳊而大鱗,肥美多鯁。或作『鰽』。」惟類篇言其出有時,故名鰣。正韻言似魴肥美,江東四月有之。然吾閩秋冬間亦有之,則其出有時之說,不盡然也。廣西梧州亦有之,名三黎魚,又呼三來魚,蓋一音之轉,其味稍減。此本海魚,得江水蕩滌之,其味愈美,故以出揚子江者為佳。余守荊州,過嚴州,皆得食之。昔人謂荊州有鰣,主起刀兵,不宜食。余以八月食鰣,次年五月升任去荊,毫無他警,則前說亦不盡然也。此皆右原說中所未及者,故附記之。

 治疝古方

僑寓邗江,居停主人有患疝疾者,甚苦。憶余在清江浦時亦犯此證,有客教以荔支核煎湯服之,遂愈。因以此方授之,殊未見效。一日偶翻舊書中夾有一紙條云:「辛稼軒初自北方還朝,忽得瘕疝之疾,重墜大如杯。有道人教以服葉珠,即薏苡仁也。法用東方壁土炒黃色,然後入水煮爛,放沙盆內,研成膏,每日用無灰酒調服二錢即消。沙隨先生亦患此證,辛以此方授之,亦一服而愈。」按此一段,忘卻在何書鈔來,因即以此原紙授居停主人,如法製服,五日而霍愈。古方之有用如此,因急筆記之。

 洗眼神方

暗室燈 【 書名。】 載一洗眼神方云:山西太原守藥景錫失明十九年,忽有神人傳一靈方,用厚朴五分,清水一碗,煎至五分,洗之即愈,復為山東萊州守。未洗之先,須齋戒沐浴,將洗之際,須迎日光焚香,一日三次。其方已傳七代,治好者指不勝屈。其方簡便易行,必有益也。日期為正月初三日,二月初六日,三月初三日,四月初五日,五月初五日,六月初四日,七月初二日,八月初九日,九月初十日,十月初三日,十一月初四日,十二月初四日。

 屠蘇酒方

或問屠蘇酒之義,記得七修類稿中有之。屠蘇本古庵名,當從广字頭。廣雅釋庵作廜(广蘇)二字,孫思邈特書此二字於己庵。集韻云:「廜(广蘇)酒,元日飲之,可除瘟氣,亦作屠蘇。」今人因思邈庵中出辟疫之藥,遂有屠絕鬼氣,蘇醒人魂之說,可笑也。嘗憶得三因方上有此藥酒,用大黃配以椒桂。蓋孫思邈出庵中之藥,與人作酒,因遂名為屠蘇酒耳。其方為大黃、桔梗、白朮、肉桂各一兩八錢,烏頭六錢,菝葜一兩二錢,各為末,用袋盛,以十二月晦日日中懸沉井中,令至泥,正月朔旦,出藥置酒中,煎數沸,於東向戶中飲之,先從少起,多少任意。 【 一方加防風一兩。】

 折骨傷方

紀文達師曰:「交河黃俊生言,折骨傷者,以開通元寶錢燒而醋淬,研為末,以酒服下,則銅末自結而為圈,周束折處。曾以一折足雞試之,果接續如故。及烹此雞,驗其骨,銅束宛然。此理之不可解者,銅末不過入腸胃,何以能透膜自到筋骨間也。惟倉卒間此錢不易得。後見張鷟朝野僉載曰:『定州人崔務墜馬折足,醫令取銅末酒服之,遂痊平。後因改葬,視其脛骨折處,銅末束之。』然則此本古方,但云銅末,非定用開通元寶錢也。」

 被毆傷風方

紀文達師又曰:「凡被毆後以傷風致死者,在保辜限內,於律不能不擬抵。呂太常含暉嘗刊一秘方云:以荊芥、黃蠟、魚鰾三味 【 魚鰾炒黃色。】 各五錢,艾葉三片,入無灰酒一碗,重湯煮一柱香,熱飲之,汗出立愈。惟百日內不得食雞肉耳。此一方可活二命,須廣布之。」

 小兒吞鐵物方

漳浦蔡文恭公嘗語人曰:「吾校四庫書,坐訛字屢經奪俸。惟二事得校書之力,吾一幼孫偶誤吞鐵釘,醫家以樸硝等藥攻之不下,日漸羸瘠。後因校蘇沈良方,見有小兒吞鐵物方云:『剝新炭皮研為末,調粥與小兒食,其鐵自下。』依方試之,果炭屑裹鐵釘而出,乃知雜書亦有益也。」

 治喉痹方

黃霽青曰:「族兄秋坪室錢氏素患喉痹。喉痹者,喉間起█包,腫痛甚者,兩兩脹塞,名為雙蛾,勺水不能下咽。治稍稽緩,呼吸氣閉,往往致斃。錢所患類是,屢治屢發,恒苦之。秋坪嘗自粵東歸, 【 (按:「坪」字原誤作「枰」,翻刻本亦誤,同文堂本尚不誤,今據改正。)】 於江山舟次,聞同舟人有譚奇証及治喉痹方者云:斷燈草數莖,指甲,就火薰灼,俟黃燥,將二物研細,更用火逼壁虱 【 即臭蟲。】 十箇,一并搗入為末,以銀管向所患處吹之,極有神效。因關心而默記焉。及歸,錢恙復發,較前尤劇,醫者束手。憶及舟次所聞之方,亟依法製治,數吹後,則雙█包忽潰,嘔吐膿痰斗許,旋即平復。嗣是遂不復發,秋坪歎為神效,真不啻仙方云。」按指甲燈草,本喉症應用之品,至合壁虱為三味,則古方所未有,不知所述者從何處得來耳。又喉間方覺脹滿起█包者,急以食鹽自搓手掌心,鹽乾,復易新鹽,搓之數刻即消。此亦極簡便之方,而極有效,曾屢經試驗者也。

 治痰迷譫語方

李葛█太守景嶧曰:「凡譫語者,皆心為痰所搖,應用鮮豬心一具,將辰砂一錢、甘遂二錢,合研為末,藏豬心中,外用牛糞煨熱,取出藥末,和作兩丸,再將豬心煮汁,和丸吞下即愈。」時蘇州有人患痰迷病,服此方而愈。李所自擊,故轉以告余,因記之。

 治積受潮溼四肢不仁方

歌訣云:「十大功勞三兩重,八棱麻根五錢輕。淫羊藿與千年健,紅花當歸五加皮。陳皮六味俱三錢,一共八味煎濃汁。配入陳燒四斤足,再加無灰酒十斤。封壇七月隨量飲,一月之後見奇功。」此方係揚州異人所傳,聞葉筠潭方伯服之有效。

 止血補傷方

姚伯昂總憲竹葉亭雜記曰:「余姪婿張子畏太守寅官農部時,赴圓明園畫稿,車覆,輿夫為輪所壓傷,兩腎子俱出,以為無救也。余適在朝房,以語申鏡汀前輩,申亟錄一方見示,且言昔親見兩舟子持篙相鬥,篙刺額角而穿,以此藥敷治之而愈,其藥止痛止血,且不必避風。余急照方配藥,令輿夫敷之,半月而愈。復以治刀箭馬踢跌傷,無不驗。其方用生白附子十二兩,白芷、天麻、生南星、防風、羌活各一兩,各研極細末,就破處敷上。傷重者,用黃酒浸服數錢,青腫者,水調敷上,一切破爛,皆可敷之即愈。地方官若能於平時預製,以治鬥毆傷,可活兩命。價不昂而藥易得,亦莫便之陰功也。」

 屏賊盜咒

伯昂總憲又曰:「山東李鼎和傳得屏盜賊咒語,羈旅路宿,頗可預防。咒云:『七七四十九,盜賊滿處走。伽籃把住門,處處不著手。童七童七奈若何。』於清晨日出時,向東方默念四十九遍,勿令雞犬婦女見之。」

歸田瑣記卷二

 致劉次白撫部鴻翔書

道光壬寅春初,引疾得請,於秋仲歸抵浦城,有致劉次白撫部一函,語頗切直而有關係,非同尋常尺素書也,因附錄於此云。

某自引疾得請後,應即旋閩。因俶裝之頃,忽聞浙東英夷猖獗,大帥奔回杭州,錢塘江一帶戒嚴,莠民乘機掠敓,行旅相戒裹足。不得已,暫至揚州避之。嗣因揚城警報踵至,探知芟夷已迫焦山口,復踉蹌挈家於六月初渡江。時京口草木皆兵,一葉扁舟,從鋒鏑中奪路而出。甫過丹陽,即聞鎮江府城已被夷兵攻破,道途梗阻。幸途遇帶兵大帥齊禮堂參贊慎北來救援,某與參贊曾為甘隴同寅,承其沿途擁護,星夜趲馳,得以安抵蘇州。復連夜乘潮至富陽,神魂始定。六月杪至衢州,探聞江南大吏以千萬金錢與芟夷議和,許其於江南、浙江、福建、廣東四省設立馬頭互市,業經奏準。嗚呼!此乃城下之盟,不得已權宜之計。惟我皇上如天之德,深憫東南百姓久遭荼毒,勉從疆吏所請,使民氣得以小蘇。凡薄海含生負氣之倫,無不感頌皇仁,而咨嗟太息於臣工措理之失當也。

七月初,至浦城,本擬即日買舟順流歸里,忽聞英夷復欲在福州添設一馬頭,執事已為據情奏請,不勝駭愕。且聞省垣紳戶,紛紛各為搬移之計,因此觀望不前。繼聞此事已奉中旨再三駮飭,仰見聖明覆載無私,洞鑒於萬里之外,俾濱海臣庶,均各安耕鑿於堯天舜日之中,為之額手稱慶。乃不數日,又聞執事以此事頂奏,求順夷情,則誠某之所不解也。試問執事,夷情重乎?民情重乎?夫前此之准議和,乃我皇上之順民情,以順夷情,此經中之權,史傳中屢有之。今此之請添馬頭,乃執事之拂民情,以順夷情,果何說以處此!民為邦本,執事於本末之分,順逆之理,亦曾熟思而審處之乎!且此事本末,至易明也。以省分論,福建不能先於江南、浙江、廣東也;以富強論,福建不能勝於江南、浙江、廣東也。乃江南、浙江、廣東每省只准設一馬頭,而福建一省獨必添一馬頭以媚之,此又何說以處之?且江南之上海,浙江之寧波,福建之廈門,廣東之澳門,本為番舶交易之區,而福州則從開國以來,並無此舉。今以亘古未聞之事,而為恭奉外夷之故,強率吾閩數十萬戶商民,必與上海、寧波、澳門一律辦理,於國計民生政體均所未安,此又何說以處之?況中原濱海各省,不一而足,倘該夷援福州之例,於山東索登州馬頭,於直隸索天津馬頭,於遼東索錦州馬頭,則概將惟命是聽乎?況外番如英夷者,亦不一而足,倘各外番並援英夷之例,亦於濱海各省請分設馬頭,則又將惟命是聽乎?且福州省城外距五虎門大海尚有百十里之遙,蘇州省城外距常熟海口不過百里,浙江省城外距龕、赭海門亦不過百里,廣州省城則外距澳門不過數十里,若皆以海道可通之故,各援福州之例,並請於各省會分設馬頭,又何詞以拒之?

且執事亦知該夷所以必住福州之故乎?該夷所必需者,中國之茶葉,而崇安所產,尤該夷所醉心。既得福州,則可以漸達崇安。此間早傳該夷有欲買武夷山之說,誠非無因。若果福州已設馬頭,則延建一帶必至往來無忌。某記得道光乙未年春夏之交,該夷曾有兩大船停泊臺江,別駕一小船,由洪山橋直上水口。時鄭夢白方伯以乞假卸事回籍,在竹崎江中與之相遇,令所過塘汛各兵開炮擊回。則彼時已有到崇安相度茶山之意,其垂涎於武夷可知。此時該夷氣焰視十年前更甚,得隴望蜀,人之常情,況犬羊之無厭乎!此局果成,其弊將有不可殫述者,願執事合在城文武各官,及在籍老成紳士,從長計議,極力陳奏,必可上邀俞旨,下洽輿情,使芟夷知中國不可以非理妄干,自當帖然聽命。甚不願後日以盧龍之責,歸咎於當時之大吏及士大夫也。敢拜下風,伏惟垂鑒,幸甚。

按是時吾閩怡悅亭督部方巡臺灣,遠在海外,省中事務,統歸次白撫部主持。余在江蘇藩任時,次白為太湖同知,曾以濬河便民薦舉,加知府銜。次年復以計典卓薦,擢守徐州,洊至開府,以余為舉主,執弟子禮頗恭,故余不憚傾倒言之。次白雖不以為忤,而迄不能見諸施行。頃聞芟夷竟相挈入省城,與大小官吏相通謁,且佔住烏石山上之積翠寺,設牙旗鼓角,民間驚擾,官吏不知所為。至是始追咎於始謀之不臧,而不幸余言之中也,悔何及矣!

 砲說

英夷之滋擾羊城也,余適在西省梧州,帶兵防堵,前後選運大砲,自三千觔至八百觔不等,凡四十座,解往廣州協濟,皆經奏明,令事平,仍運還各處。嗣聞或失於賊,或沉於海,無一座還西者。既量移蘇撫,復在上海防堵,嘗與陳蓮█提戎並騎由吳淞海岸一帶查演各砲,大小不下百十座。又在上海城中親督局員開鑄新砲,亦不下數十座。次年芟夷長驅直入,城內外各砲盡歸烏有。議者遂謂中土之砲,遠不敵芟夷之砲,此非探本之言也。夷船之先聲奪人者,莫如桅頂之飛砲。廈門及寶山之陷,皆由於此。其火光迸射,縱橫一二丈,恃以攻敵則不足,用以驚敵則有餘。故統軍者驚奔,而眾無不潰矣,此孟子所謂委而去之者。今日軍中全坐此病,則又何我砲彼砲之分乎?

自軍興以來,各省所鑄大砲,不下二千座,虎門、廈門、定海、鎮海、寶山、鎮江之陷,每省失砲約四百餘座,其為夷船所得者,約千五六百座。廈門之戰,我軍開砲二百餘,僅一砲中其火藥艙,大艘轟裂沈海,夷船遂退,是數百砲僅得一砲之力也。定海之戰,葛總兵開砲數日,僅一次擊中其火輪頭桅,即欹側退竄,是亦數百砲僅得一砲之力也。但使砲發能中,則我砲亦足破夷;如發而不中,即夷砲亦成虛器。夷艘及火輪船,多不過數十,大小杉板船,亦不過數十。但使我軍開數百砲內,有數十砲命中,即可傷其數十船。沉一船可殲數十人,壞一船可傷數十人,尚何夷砲之足畏!如發而不中,則虎門所購夷砲二百座,其大有至九千觔者,何以一船未傷?一砲未中?是知砲不在大,亦不在多,並不在專仿洋砲之式也。或謂砲之能中,專在準頭,兼由地勢。余謂此亦非確論。陸戰之砲,須定準頭,而水面之船,則無定勢。昔人所謂以呆砲擊活船,何能必中?地勢之說似矣。然余曾親登寶山砲臺,正當大海入港之口,不高不低,既無突出水面之危,又無四面受敵之慮,嘗與蓮提戎坐談半晌,深歎昔人相度之善,克成天險之形,似他處砲臺,更無如此之得地勢者。而虛砲一轟,全軍皆潰,又何說乎?故曰兵無常形,地無常勢,果能眾志成城,則又何砲之不可用乎!辭官歸里後,有詢問夷情者,率以畏砲為言,因摭所知告之。

 家居

古人家居,每相戒不入州府,當官枉顧者,必閉門不納。此高人退士所尚,若曾任顯職者,則不盡然。居是邦而事賢友仁,就高年而采風問俗,於禮原不禁往來也。惟余前後兩次皆以引疾假歸,疾雖少間,亦未便輕出酬應。諸大吏有辱駕問訊者,無不款接,而從不敢登門謝步,但走伻以一刺相報而已。戚好中尋常慶賀,亦一概不行。惟偶有以酒食相召者,則無不往應。人多嗤之,以為既省往來,而復赴飲召,何以為守禮。余笑答之曰:「禮時為大,稱次之。余本以疾歸,酬應則有勞形之苦,飲醼則收頤養之功,於養痾最宜,亦最稱,如之何其禁之。語所謂暗合道妙者,而反以此相詆譏,抑何其不諒乎!」

 請鑄大錢

余在廣西巡撫任內,曾有請鑄大錢之奏,為戶部議格不行。嗣由江蘇巡撫任內引疾得請,於陳謝摺內復申此說,則留中未發。比年於邸報中,知某御史亦有以此事陳請者,大約亦必被部駮不行。韓詩所謂「中朝大官老於事,詎肯感激徒媕婀」者,概不自今日始也。今年回福州廖儀卿觀察鴻藻亦主此議,知余已經入告,索閱舊稿,因並錄前後二稿示之。近日復讀吾鄉許畫山作屏青陽堂文集中亦有請鑄大錢一疏稿,畫山官職,非可奏事,當是為某大僚所擬,或僅存其說而未發,或已經奏入而未行,均不可知。其疏後所擬十項,則皆切實可行,有輔余前稿所未及者,急備錄之,以待施行者採擇焉。

一曰嚴收銅。收銅之法,不在嚴刑,而在重價。令各直省州縣軍民人等, 【 (按:「令」字原作「今」,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書局本作「令」。從上下文義看,作「令」字為是,今據改。)】 按東西南北四鄉,分春夏秋冬四時交銅。除佛像不毀外,一切紅銅器具盡行交官。官照庫秤設秤二面,委就近之吏目巡檢典史等員,監督妥書,眼同該花戶當堂稱准,隨即散給領價執照。每觔給銀六兩,照內將銅觔銀數開載分明,期以第三年,仍按方按時赴官支領。如有不肖官吏抑勒銅觔,遞減銀價,許該交銅各花戶赴就近道府衙門呈控,審實,按贓依枉法科罪。交銅之後,各花戶倘尚有不實不盡者,限一年內許陸續呈繳,一年以外,州縣官率同所屬吏目巡檢典史等員,仍按東南西北四鄉,依春夏秋冬四時分路嚴查。如有隱匿紅銅一觔以下者,罪杖一百。一觔以上者,罪滿流。十觔以上者,發近邊充軍。有能提銅首報一家藏匿紅銅十觔以上者,審實,官給首報人賞銀二十兩。五觔以上者,給首報人賞銀十兩。如虛,予杖八十。銅收盡後,由該州縣運送各該省藩庫存貯。運費,每銅觔在藩庫領腳費銀五分。似此既以重價鼓舞之於前,復立嚴刑督責之於後,天下紅銅,自然盡歸於官矣。

二曰嚴採銅。採銅之法,令天下凡採紅銅之山,由督撫轉委道府大員監採。如有透漏銅觔者,本犯按數科罪。一觔以下者,杖一百。一觔以上者,滿流。五觔以上者,發近邊充軍。十觔以上者,絞監候。監採道府,訊不知情,依失察從重議處。如或知情故縱,革職。或通同舞弊分贓,計贓准枉法論罪。停採之時,嚴行封閉,請專設守鑛官一員,以正八品佐貳等官主之,就近建置衙署,以便巡查。倘有奸徒私行盜採者,准透漏銅觔律論罪。守鑛官論罪,亦與監採之道府同。緣民間紅銅,現存較少,誠恐不足以供鼓鑄之用,故須隨時開採,以廣財源也。

三曰精選銅。選銅之法,請專用紅銅。我朝五代之錢。惟雍正錢間有用紅銅者,然多經私毀,改造銅器,民間現存者,百不得一。餘順治、康熙、乾隆、嘉慶,並前代偶存古錢,皆係白銅,與紅銅銅色甚別。奸民即欲毀小為大,希圖重利,而劑色不同,無能參亂。此專用紅銅,所以絕盜鑄禍本也。

四曰妙給價。給價之法,每銅觔既定給銀六兩,如必關支國帑,則數無慮千萬,一時斷難應給。今定以交銅之第三年正月,令各直省藩司,將各州縣所解到銅觔,開局鼓鑄。先鑄當千大錢及當五百大錢,當千者,作銀一兩,當五百者,作銀五錢。每花戶交銅一觔,給當千者三枚,計作銀三兩,又給當五百者六枚,計作銀三兩,共合銀六兩。似此以民之利,還之於民,民間輸銅一觔,即得銀六兩,不須損上,自然益下,此所謂藏富於民者也。

五曰擅贏餘。贏餘之法,每銅一觔,可鑄當千大錢八枚,作銀八兩,除鼓鑄工料之費,每銅觔去銀四錢,又除州縣運銅款費,每銅觔去銀五分,運錢款費,每銅觔去銀五分,共去銀五錢,實存銀七兩五錢。今以六兩給花戶作銅價,計每銅觔淨餘銀一兩五錢。通計各直省共一千三百餘州縣,每州縣通算約三萬家,家輸紅銅約五觔,每縣可得銅十五萬觔,各直省通算約可得銅一萬九千五百萬觔。每銅觔餘銀一兩五錢,通算約得銀二萬九千二百五十萬。且隨時開採,每得銅一觔,除款費運費鼓鑄各等費,總可淨餘銀六兩有零。此則不資之富,取之無窮,不須損下,自然益上,是又所謂藏富於君者也。

六曰精鼓鑄。鼓鑄之法,當千大錢,陽文右曰「當千」,左曰「重二兩」,陰文曰「嘉慶通寶」。當五百大錢,陽文右曰「當五百」,左曰「重一兩」。當三百大錢,陽文右曰「當三百」,左曰「重六錢」。當二百大錢,陽文右曰「當二百」,左曰「重四錢」。當百大錢,陽文右曰「當百」,左曰「重二錢」。陰文皆同,皆用漢文楷書,以便民間別識。由戶部先精製錢樣,頒發各直省,省立一局,委道員監鑄,銅劑首要潔淨,鼓鑄必極精緻,輪郭必要分明,肉好亦要均得,倘有雜和鉛錫,及鑄不精工等情弊,將該監鑄之員,嚴審定擬。果有侵蝕銅觔,照壞亂錢法罪,絞監候。

七曰審銖兩。銖兩之法,每銅觔鑄當千大錢三枚,枚重二兩,計三枚共重六兩。鑄當五百大錢四枚,枚重一兩,計四枚共重四兩。鑄當三百大錢四枚,枚重六錢,計四枚共重二兩四錢。 【 (按:「枚重六錢,計四枚共重二兩四錢」,原誤作「枚重四錢,計六枚共重二兩四錢」。下文云:「當三百大錢,枚重六錢」,可知「枚重四錢」當作「枚重六錢」,「計六枚」當作「計四枚」。文明書局本已校正,今據改。)】 鑄當二百大錢六枚,枚重四錢,計六枚共重二兩四錢。鑄當百大錢六枚,枚重二錢,計六枚共重一兩二錢。每銅一觔,共鑄五品錢二十三枚,共重十六兩。似此大小輕重,各依其直,折半遞減,奸民即欲燬小為大,竊取厚利,而銖兩適合,並無盈餘,無可為利。盜鑄之源,不禁又絕矣。

及地保族屬人等舉首。審實,賞舉首人當千大錢五十枚。作奸損壞人,准盜鑄律論罪。j八曰禁剪鑿。剪鑿之禁,依古有之。今令如有剪鑿輪郭而損缺者,或有盜磨錢質而取鉛者,重不如其文,皆廢勿用。其敢於作奸損壞之人,准左右

九曰廣流通。流通之法,令當千大錢,作紋銀庫平一兩。當五百者,作銀五錢。當三百者,作銀三錢。當二百者,作銀二錢。當百者,作銀一錢。其奇零小用,仍照現在當一制錢,以便行使。凡民間交易,皆准此定價,永遠遵行。並農民完糧,商人納課,俱准作銀,照數輸將。其有牙行市儈,敢於把持抑阻者,一經發覺,照違制律,從重發近邊充軍。

十曰慎示信。示信之法,於未收銅之先,由戶部刊刻頒發各直省告示,令民間除佛像不毀外,凡一切紅銅器具,盡行呈繳,按東南西北四鄉,分春夏秋冬四季,該花戶親自擕銅赴各州縣衙門,眼同官胥稱准,州縣官每日委吏目典史等官,督同當堂上兌,兌明,隨給各花戶領價印照,每銅觔給價紋銀六兩,將銅觔銀數開載分明,期以交銅之第三年,仍按春夏秋冬,赴官領價。倘該管官吏有抑勒銅觔,遞減銀數等情,許該花戶赴就近道府衙門喊告。該道府即行嚴訊,審實,按數以枉法贓論罪。軍民人等,如有呈繳未盡者,准一年內續交。一年以外,該州縣官及所屬之吏目巡檢典史等員,分路親赴嚴查。倘花戶等敢於隱匿不繳者,查出每銅一觔以下者,予杖責。一觔以上者,滿流。十觔以上者,發近邊充軍。有能持銅呈首者,酌量銅觔多少,官予賞銀。此戶部刊刻頒布收銅給價之明示也。此示只明告以交銅之利,匿銅之罪,不必令民間預知將以更鑄大錢,以防匿銅不交之弊。俟銅觔收清之後,於第三年春初,再由戶部刊刻頒布各直省改鑄大錢告示,凡新收紅銅,精選潔淨,令各直省巡撫委道員就省開局鼓鑄當千大錢,枚重庫平二兩,作紋庫銀一兩。當五百大錢,枚重一兩,作銀五錢。當三百大錢,枚重六錢,作銀三錢。當二百大錢,枚重四錢,作銀二錢。當百大錢,枚重二錢,作銀一錢。凡民間交易,并完糧納課,俱准依數作銀作錢,兩下行用,其奇零小數,仍用常行當一制錢,以便行使。自更鑄之後,永遠遵行,萬年不易。倘有牙行市蠹,膽敢阻抑者,一經發覺,照違制律,從重發近邊充軍。仍將錢樣依式刊示於後,注明非真足紅銅,及重不如其文者,准勿用,以防盜鑄雜鉛及剪鑿諸弊。此戶部刊刻頒發改鑄錢文,永遠遵行之明示也。

按余在廣西陳奏此事,初奉到批回,交部議奏,而部中准駁,尚未奉有明文,因復私擬一稿,以備續陳。既奉部行,以現在錢法無弊,毋庸更張,則後稿亦遂束之高閣,茲並錄附以示儀卿云。

伏思錢法為濟時急需,而銅政實為錢法根本。銅之來路不充,而日勤鼓鑄之事;銅之去路不禁,而徒嚴盜鑄之條,猶非拔本塞源之計也。夫以甚有用之銅,而聽其為民間私家不急之物,古人所謂貨惡其棄於地者,莫此為甚。大約風氣之華靡,以漸而開,由今追溯四五十年以前,銅之為用尚少,比年則銅器充斥,而東南數省為尤甚。如一煖手足之罏,雖小戶亦家有數具。一閨閣之鏡,乃徑寬至一二尺,重至一二十觔。一盥盆,一炭盆,一壺一鑊,動重數觔。又如大小鉦鐃,與鼓相配而鳴者,為歲首戲樂之具,從前惟富戶乃有之,近則中小戶亦多有之。舉此三數端,則其餘可以概見。皆由豪家相尚,踵事增華,所謂作無益,害有益也。而於是省會之銅器店以百計,郡城以數十計,縣亦不下數家。至究其銅所由來,並非經商販運,間有以廢銅易錢者,亦千百中之一二耳。然則其銅何自而得乎?則皆銷燬制錢而為之也。近日市中行用,不見有順治、康熙、雍正三朝之錢,即乾隆、嘉慶錢,亦甚寥寥矣,非皆燬而為器之故乎?

然則居今日而議錢法,舍禁民間銅器,其流不得而塞,即其源無由而清。然徒禁之而抑令呈繳,甚至不繳,則從而搜括之,則滋擾之弊,亦不可不預為之防。且常用之物,驟為厲禁,亦無以服小民之心。竊以為宜令牧令設局公堂,以漸收買之,十里以內,限一月,十里以外,限兩月,皆輸繳淨盡,每觔議定給以價銀若干。如是則民不擾,而浮議亦不起。雖然,山僻小縣,庫中附貯之項,皆別有所抵,所徵地丁,則隨徵隨解,安得餘銀以為收銅之資。竊又以為宜從權變通,准其開常平倉,或即照銀價,以穀給民,或出糶得錢以給之,隨時變通,民亦可以無擾,總在奉行之得人耳。收銅既淨,遠者或令銷鎔,近者或即以原物徑解省城總局,然後酌量分別,約上等銅若干,可鑄當千、當五百錢;中等銅若干,可鑄當百、當五十錢;下等銅若干,可鑄當十、當五錢。不過數月,便可集事。但鑄造磨琢,必極工緻,而米炭工費,必照時價給發,使罏匠有以養身家,然後行之可久。如現在各直省錢局之價,尚是照康熙年間舊定者給發,其中賠貼太甚,則其弊更不可言,是亦所當議及者也。

 鯤鮞

許畫山青陽堂文集中有延師說一首,概吾鄉近事也。說云閩有富室,欲延師教子,訪之三年矣,始得一老宿,歲供百金。其子業南華者也,初授以逍遙遊,請曰:「鯤何魚也?」師曰:「小魚也。」富翁竊聽而笑之。越三月,業及庚桑楚,又請曰:「鯢何魚也?」師曰:「大魚也。」富翁大笑曰:「魚之大小且不能辨也,是可與卒業乎?」辭之去。世之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如此富翁矣。雖老師宿儒,曾不能以享百金之食也,可慨也夫。按畫山之責富翁誠是矣,抑其師亦不能無咎焉。爾雅釋魚:「鯤,魚子也。」國語魯語:「魚禁鯤鮞。」此鯤為小魚之說所本也。左傳宣十二年:「取其鯨鯢而封之。」注:「鯨鯢,大魚名。」此鯢為大魚之說所本也。然逍遙遊之鯤明為大魚,庚桑楚之鯢明為小魚,彼老宿者,獨不顧文而思義乎?則所謂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實惟其師當之,於富翁何責焉。

 飲量

浦城近日風氣,遠不如昔,不但談藝無人,即豪飲者亦少,文字飲更不待言。求如三十年前祖舫齋師之雅懷雅量,杳不可得。舊時門士,落落如晨星。壬寅秋初寄廡時,有黃懋昭廣文訓者,可稱大戶。其時季述堂運副,亦相伯仲,而意專角勝,終席叫呶,即其內不足之徵。踰年則述堂遠出,懋昭酒力亦驟退。惟季堯文廣文松雲尚堪自張其軍,一時遂無能出其右者。述堂嘗問余服官中外,所值酒侶,果可當大戶者有若干人。余曰:「里居時,惟見閩邑令海豐張曦亭映斗者餉客,以茶陪飲,以火酒兩杯對舉並盡,後客來復然,可以終日不倦。通籍後,則惟同年安化陶文毅公飲量食量並洪,嘗言火酒或可醉人,黃酒自可無量,平生並不知醉鄉為何似。在安徽藩任時,嘗與孫平叔中丞以火酒角量,自辰至亥,孫已酩酊,而公仍陽陽如平常也。」述堂曰:「京中諸巨公先生,自不乏真大戶,可能舉其人否?」余曰:「此則吾師紀文達公詳言之矣。師云:酒有別腸,信然,八九十年來,余之所聞者,以顧俠君前輩稱第一,繆文子前輩次之。余所見者,先師孫端人先生,亦入當時酒社。先生自云:『我去二公中間,猶可著十餘人。』次則陳句山前輩與相敵,然不以酒名。近時路晉清前輩稱第一,吳雲巖前輩亦駸駸爭勝。晉清曰:『雲巖酒後彌溫克,是即不勝酒力,作意矜持也。』驗之不謬。同年朱竹君學士、周稚圭觀察,皆以酒自雄。雲巖曰:『二公徒豪舉耳,拇陣喧呶,潑酒幾半,使坐而靜酌,則敗矣。』驗之亦不謬。後輩則以葛臨溪為第一,不與之酒,從不自呼一杯。與之酒,雖盆盎無難色,長鯨一吸,涓滴不遺。嘗飲余家,與諸桐嶼、吳惠叔等五六人角,至夜漏將闌,眾皆酩酊,或失足顛仆,臨溪一一指揮僮僕扶掖登榻,然後從容登輿去,神志湛然,如未飲者。其僕曰:『吾相隨七八年,從未見其獨酌,亦未見其偶醉也。惟飲不擇酒,使嘗酒,亦不甚知美惡。』故其同年,以登徒好色戲之,然亦罕有矣。惜不及見顧、繆二前輩,一決勝負也。端人先生恒病余不能飲,曰:『東坡長處學之可也,何併其短處亦刻畫求似。』及余典試得臨溪,以書報先生,先生覆札曰:『吾再傳有此君,聞之起舞,但終恨君是蜂腰耳。』前輩風流佳話如此,近今則如廣陵散,渺不可追矣。」

 食量

相傳國初徐健菴先生食量最宏,在京師數十年,無能與之對壘者。及解官言歸,眾門生醵餞之,謂將供一日醉飽也。安一空腹銅人於座後,凡先生進一觴,則亦倒一觴於銅腹,以至殽胾羹湯皆然。銅腹因滿而倒換者已再,而先生健啖自若也。乾隆年間,首推新建曹文恪公秀先,次則達香圃大宗伯椿。人言文恪肚皮寬鬆,必摺一二疊,飽則以次放摺。每賜喫肉,准王公大臣各攜一羊腿出,率以遺文恪,轎箱為之滿。文恪取置扶手上,以刀片而食之,至家,則轎箱之肉已盡矣。香圃宗伯家甚貧,每餐或不能肉食,惟買牛肉數斤,以供一飽,肉亦不必甚爛,略煮之而已。宗伯人極儒雅,惟見肉至,則至喉中有聲,如貓之見鼠者,又加厲焉。與同食者,皆不敢下箸。都城風俗,親戚壽日,必以燒鴨燒豚相餽遺。宗伯每生日,餽者頗多。是日但取燒鴨切為方塊,置大盤中,宴坐,以手攫啖,為之一快。

 曼雲先兄家傳

道光甲辰春,編刻曼雲先兄秋竹齋詩存九卷,既成書,僉謂不可無序,余何敢序兄詩,顧念兄之行誼,惟余知之最悉,不可以無言,因摭拾其事,為家傳一首附焉。傳曰:

公姓梁氏,初名雷,成進士後,改今名,字春中,一字曼雲,又字曼叔,晚號江田田父,茂才吳所公之第三子也。吳所公精於星命之學,於其誕之月前數日,語家人曰:「若生於某日某時,必非凡格。」已果應期,實乾隆之辛卯年辛卯月己卯日丁卯時也。幼慮其弱,不督之學。十齡,即可應童試,禁弗使出,而向學益勤。光州吳香亭先生來督閩學,聞其為文章宗匠,銳欲入試,諸季父私縱之出,遂得補弟子員。嗣丁吳所公憂,三季父岱巖公作令黔中,攜與俱往。踰年為甲寅,聞有恩科,遂辭歸,與同懷伯兄虛白公及章鉅同舉於鄉。是科功令,新舉人歸督部覆試,揭重榜於鼓樓上,冠其曹。嘉慶己未成進士,殿試以十卷頭引見,入翰林。是年秋,開實錄館,座主大興朱文正公領其事,精擇儒臣二十八人,奏為纂修。公以新庶常,獲與茲選,前後所僅見也。在館日,屢被紗葛瓜果之賜,又內發摺疊扇數十柄,眾館臣之工楷法者分書之,公亦在選。散館一等,授編修。是冬,乞假省母,座主長沙劉文恪公敦留之,不獲。文恪嘗語人曰:「梁三品學,事事稱吾意,惜其不能飲酒,無以傳吾衣缽耳。」雖一時戲語,亦足見其契分之深矣。

歸里未數月,值滿州文遠皋少宰督浙學,招之入幕。時撫浙者為儀徵阮相國,皆座主也。公往來兩節署,請業請益,所學愈進。既又以省母辭歸,旋丁內憂,以二親未葬,又體中多病,遂不復出。

公幼迥異,見解多出人意表。六歲學書,即能摹懷仁聖教序。吳所公欲令專意楷書,授以快雪堂本樂毅論,學之經年,一日瞿然曰:「此非右軍書也。」乃舍去,泛濫學篆隸,而書益工。兼精篆刻,又旁通繪事,偶作寫生花卉,以惲南田設色太濃,每以淡遠相勝。然不多作,零縑片楮,人皆寶之。中年,自以生性卞急,欲託琴德,以自養其天,學之吳有得。有以古琴一具來售者,背刻光化二年字,下有升字押。物主轉以相質,公審之,知為唐昭宗年間所製,升字或是雷升押字。驗其二三徽,吟聲極清長,非千年物不能。因囊空不能購,薦之友人。以價廉不之貴,遂為俗流所得。公惋惜累日,作詩閔之,鄉里多詫其事。

生平篤於友誼,然性落落寡合,尤不喜與顯者往來。里居時,與曾禹門奮春、廖佩香英為貧賤之交。二君皆詩人,時以唱和相劘切。佩香早卒,公為營墓山中,督工四十餘日不倦,執杵者皆感激相勸用力。事畢,題其墓門曰:「黃壤可憐埋傲骨,青山長遣伴吟魂。」在京師時,惟與同年蕭山湯敦甫金釗、高郵王伯申引之、涿州盧厚山坤、通州白小山鎔、桐城吳春麓庚月枚、武威張介侯澍,為道義文字之交。歸里後,亦斷絕音問。數人中有持節來閩者,則亦彼此不通一刺,足跡不入州府。有過訪者,婉拒不納,以此得孤傲名。閉戶讀書,謝絕人事,於醫卜堪輿之學,靡不宣究。自言窮經非力所能,雜考據亦性所不近,惟論史及論詩,似別有會心之處。故今所存詩,史之作居其半。二十許歲時,嘗自錄所作古近體一帙,屬章鉅轉呈同里鄭蘇年先生。先生極賞異之,詳加評論,勗之以理性情,精學問,公為之心折。自是守先生之指授,終身不忘,詩亦日進。五十歲外,始勒成定本,意欲託章鉅以傳於世,見於自吳中。時章鉅方宦游南北,公書未及達,遽歸道山,年僅五十有七。

越十餘年,章鉅再歸田,從福州老屋中檢取遺稿,其孤兒乃出秋竹齋吟卷兩帙相示,則皆公所手錄,塗乙之痕滿紙。因費旬餘日之力,鈔一副本,而刪其憤懣率易諸篇,次為八卷,附以館課試律一卷,合成兩帙,已足以存公之生平。然非篤於情,復深於學者,未易覘其底蘊,惜蘇年先生不及見其成也。因屬其門弟子王蘭校付梓人,以質世之知詩者。聞此外雜著尚有陳氏古音考訂、讀詩考韻新譜、四書偶識、史漢眉評、說文小箋、難經發明、兩漢魏晉宋齊詩式、全唐詩隨筆、唐人風格、集杜園說、杜韓詩細、蘇詩鈔,以及四書文稿,尚不下數十卷,藏其婿何肫薖孝廉家。

讙迎曰:『老和尚歸來矣。』我曰:『我尚有未了之事,此時無暇留此,遲三十年可也。』今日見寺門,宛然夢境,是以不欲入耳。」然則公前身其僧矣,余又烏從而測之。#論曰:公性孤介,寡交游,薄滋味,自言臟腑清虛,食愈少而身愈快,眠愈少而神愈清。余常謂公平生有數反,家無長物,而用財如泥沙,不計有無,至錙銖之入,輒相顧動色,不苟取。下於己者,煦煦相歡暱,即窮獨孤寡,惴然恐不當其意,而不喜與權貴豪富交。稍不稱心,即怒形於色,以故人多望而畏之,而有時坦易之處,則又不可測以恒情。此其所以雖踐清華,而終歸窮困也。憶余與公同上公車,以己未元日過杭州西湖,初游淨慈,繼至靈隱,公挈余坐冷泉亭上,徘徊瞻顧,恍有所思。余欲與公同進寺門,促之至再,公堅不入,余頗訝之。歸舟中詰其故,公曰:「昔曾夢游一大寺,甫至門,寺中鐘鼓並作,有僧

 壽序

甲辰中秋,接劉次白撫部來函,以余七十壽辰,擬欲製一序文為祝,既又思壽序非古,尤非所宜於大人先生。現在重編文集,僅存祝女壽者數篇,其前所存壽序,已盡行刪去,今謹成七言律詩二首奉寄云。「經濟文章兩不磨,八閩靈氣拱山河。恩持前後巖疆節,惠播東南舍歌。白首高風疏傅少,蒼生霖雨謝公多。卌年中外勞經畫,道履天教養太和。」「廿四中書比昔賢,關心民瘼食為天。救荒最著江南策,達變能歸海上船。論報自應仁者壽,辭榮早占福之全。師門此日瞻依近,愿附耆英拜綺筵。」按兩律矜鍊名貴,固是高手。然謂壽序非古,則不盡然,自前明以來,名人文集中,此體並未全刪,但須擇其有關係者存之,即與傳記文字無異。即如今秋福州親友公製一序寄祝,係王雁汀太史慶雲所撰,雖撫部亦極為擊節。此等文自可不朽,余亦竊冀附傳,豈得以壽文非古,概斥之乎?附錄於後,以質讀者。序云:

林先生七十誕辰。先二年,先生由江蘇巡撫乞疾歸,寓浦城。至是鄉之士大夫,謀歸先生而不得,則共謀以詩文寄祝,而授簡於慶雲。慶雲固陋,何足以述先生。顧辱先生知最深,不敢以不文辭。今上即位二十四年秋七月,吾鄉梁

梁氏出長樂江田,自前明以儒世其家,至乾隆間始顯。先生由詞垣歷樞禁,出典封坼,遍歷中外四十年。懸車之日,神明不衰。天之篤生老成,使享大年,受多祉,乃出於十五世儒冠之家,蓋其所從來者遠矣。夫人臣事君,大節在進退,惟大臣尤難。其進也,委蛇持重,度吾身之可以有為;而其退也,使臣子知有不可苟之祿,而終不以遠賢之謗,歸之朝廷。是故進亦所以事君,退亦所以事君。先生自壬戌通籍,還家主講席者將十年,讀書自娛,不汲汲進取。履外任不六七年,由郡守至方伯。上方嚮用,而先生以疾引歸。既歸之四年,特旨召授甘肅藩司,擢撫廣西,調江蘇,於是再以疾辭。可以有為而後進,一不可而遂退。夫以先生受主知,得行其志,而猶難進易退如此。先生之撫江蘇,屬芟夷窺我東南,先生督師駐上海,自吳淞至寶山口,斥堠嚴肅。其經畫有方,尤在縱商民海舶入港,而不拒以資敵。時軍事屬揚威將軍,先生積憂成疾,乃疏請致仕。聞先生之將引疾也,遇所知,益劇談當代人物,與否泰消長之理,一月之間,封章再上,人莫測所繇,疑有所掊擊者。久之,中旨未下,而先生遂以疾行。先生精吏事,所至有善政,所拔薦多偉人。宦東南久,屢修水利,如泖湖、練湖、吳淞、孟瀆,為澤甚溥。辛卯,江、淮大水,流民塞道,先生多方資送留養,凡活六十餘萬人。昔富鄭公在青州,活饑民五十萬,自言勝作二十四考中書,先生功德在人,於是為大矣。生平無他嗜好,以著述為性命,強識博聞,達於國家掌故。其居鄉,以文獻為己任,於經史皆有譔述。尤精文選,旁及藝文雜記,定著若干種。文章潤身,政事及物,惟先生實兼之。今大江南北,喁喁然望先生復出,而先生方以疾解,竊謂先生精神強固,疾既有瘳,且惟上能保全始終,使先生得以疾辭,則亦惟上能愈先生之疾而起之。先生其俯仰屈伸以利形,進退步趨以實下,吸新吐故以利臟,專志積精以適神,頤養天和,相時而動,此則都人士所以壽先生之意也。

歸田瑣記卷三

 閩蠻互稱

福建之為閩,自古及今無異,而今西北人或並以蠻稱之,吾鄉士大夫,又或並閩之名而不居,而別為稱曰東越、曰冶南,皆未詳考也。莫古於周禮八閩七蠻之分。鄭注:「閩,蠻之別也。」國語曰:「閩,羋蠻矣。」按此所引鄭語史伯之詞。上言荊王熊嚴生子四人:伯霜、仲雪、叔熊、季紃,叔逃難於濮,而蠻季紃自立,乃曰蠻、羋蠻矣。謂叔熊既避難居濮,而從蠻俗也。彼不作閩者,賈疏謂後人轉寫者誤,鄭氏以閩為正。叔熊居濮如蠻,後子孫分為七種,故謂之七閩。然考史記楚世家,熊嚴卒,長子伯霜代立,是為熊霜。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爭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難於濮,而少弟季立。是叔之居濮在宣王世。周禮為周初之書,安得先有叔熊之後分七種為七閩之理?且牧誓武王伐紂時,隨從之國有庸、蜀、羌、髳、微、盧、彭、濮八種。孔傳云:「庸、濮在江、漢之南。」杜預左傳釋例直云建寧郡南有濮夷。建寧郡乃蜀漢時改益州所置,其地當屬梁,益在今四川、雲南間。七閩果叔熊居濮之遺裔,何地之相隔絕遠耶?許氏說文云:「閩,東南越蛇種,從虫門聲。」所指東南,較濮之在西南為得其實。然蛇種之言,實不知所據。近人有據說文謬稱閩人為蛇種者,先叔父太常公笑駮之云:「漢書明言遷其人於江、淮間,則今江、淮間民乃真蛇種,而今之閩產無與焉。」最為痛快,近人無以難之。竊思今之連江、羅源及順昌諸邑山谷間,有一種村氓,男女皆椎魯,力作務農,數姓自相婚姻,謂之畬民,字亦作佘,意即漢書所云:「武帝既遷閩、越民於江、淮間,虛其地,其逃亡者自立為冶縣。」此即冶縣之遺民,而畬之音與蛇同,豈許氏承訛遂以為蛇種歟?且蠻之字,許氏亦云蛇種,安得蛇種之多如此?豈蠻與閩名異實同。然周禮又何以七八別數歟?竊謂草昧之初,南方閩蠻,未通中國,其人率皆蚩蚩蠢蠢,故其字從虫以象之。即如古狄字亦從犬,至犬戎則直以犬為名。又如獯鬻、玁狁之類,字皆從犬,又豈得盡以犬種稱之。嘗考山海經,謂浙江出三天子,都在蠻東,在閩西北。則浙西為蠻,浙東南為閩審矣。閩之置郡,始於秦之閩中郡。然秦之閩中郡地大,實兼得漢會稽、豫章二郡之半。揚雄揚州箴曰:「閩、越北跟。」夫東越在禹貢揚州域,而云「閩、越北跟」,則閩、越者,南越也。文選魏都賦:吳、蜀二子曰:「僕黨清狂,怵迫閩、濮。」是吳即閩也。張協雜詩云:「閩、越衣文蛇。」李善注引蘇武書曰:「越人衣文蛇。」是越即閩也。宋之問早發始興口詩:「候曉踰閩障,乘春望越臺。」是韶州曲江亦閩也。李白題元丹邱山居云:「朅來遊閩荒,捫陟窮禹鑿。夤緣泛潮海,偃蹇陟廬、霍。」此蓋用史記河渠書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之語。是廬、九之間亦閩也。獨孤及邕州馬退山茅亭記云:「是亭也,僻介閩嶺。」是嶺南西道亦閩也。韓文公送惠師詩:「嘗聞禹穴奇,東去覓甌、閩。」又撰胡銓神道碑云:「至閩南兩越之界。」夫兩越者,東越、南越也,而在閩之南,則會稽、豫章皆閩也。史記:「太伯奔荊蠻,號曰句吳。」司馬索隱云: 【 (按:「索」字原誤作「素」,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書局本作「索」,今據改正。)】 「蠻者,閩也,南夷之名,蠻亦稱越。」則是古人合蠻、閩、吳、越而一之。若今時封畛攸殊,各有管轄,則不得竟以蠻為閩也,則又何必辭閩之名而不居,而自詡曰東越、曰冶南以為古乎!

 常成二公

韓公作歐陽詹哀辭云:「閩、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鳥之樂。雖有長才秀民,通文書吏事,與上國齒者,未嘗肯出仕。今上初故, 【 (按:「上」字原誤作「土」,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書局本作「上」,今據改正。)】 宰相常袞為福建諸州觀察使,治其地。袞以文辭進,有名於時,又作大官,臨蒞其民,鄉縣小民有能誦書作文辭者,袞親與之為客主之禮,觀遊宴饗,必召與之,未幾皆化翕然。詹於時獨秀出,袞加敬愛,諸生皆推服,閩、越之人舉進士由詹始。」後人皆據此,謂進士始歐陽詹,而聲教實開自常袞。然考閩川名士傳及淳熙三山志,則閩人之舉進士,有薛令之、林藻,皆在歐陽前。而獨孤及集中載福州新學碑銘云:「閩中無儒家流,成公之始至也,未及下車,禮先聖先師,退而嘆堂室湫狹,斆學荒隳,懼鼓篋之道寢,子衿之詩作,是以易其地,大其制,新其棟宇,盛其俎豆。俎豆既修,乃以五經訓民,考校必精,絃誦必時。於是一年人知敬學,二年學者功倍,三年而生徒祁祁,賢不肖競勸,家有洙、泗,戶有鄒、魯,儒風濟濟,被於庶政。」又曰:「每歲二月上丁,習舞釋菜。是日,舉學士之版,視其藝之上下,審問慎思,使知不足,教之導之,講論以勗之。八月上丁,如初禮。歲終,博士以遜業之勤惰,覃思之精粗告於公,歛其才者進其等,而貢之於宗伯。由是海濱榮之,以不學為恥。公薨之二年,太常議以公尊教勸學,德洽荒服,乃奏諡曰成。」 【 此段刪節原文。】 按成公者,李椅也,大歷七年,為福建觀察使,十年卒官。常袞赴閩,在建中元年,則蓽路藍縷,李實導厥先路,不自常始矣。今學宮特立常公祠,歲時專祀,以為興文之報,而成公祀典久缺,自李蘭卿都轉彥章始為表彰之。都轉以族望之裔,而亟為此舉,雖私而實公矣。

 張宜劉升道

余喜搜訪鄉里舊事,曩有釣游叢話之輯,因細碎不能成卷,置之篋中。茲山居多暇,復加甄錄,存若干條,不忍竟以飽蠹鼠也。憶宋劉敞公是集有寄張宜詩云:「張君於禮樂,先進野人也。曩者吾見之,大驚彼何者。須眉交蒼白,被服必儒雅。故喜殷、周間,不居王、鄭下。諸士多及門,之子獨在野。食有脫粟飯,出無款段馬。鄉閭行雖高,時俗知亦寡。昨聞修庠序,造士繫陶冶。斯人宜聘起,可以專楚檟。養賢須勤渠,風教隨周舍。望君萬里餘,誰謂我心寫。」注云:「福州人,教弟子數百人,多成進士者。」今吾鄉士大夫罕能注其名,想此次續修省志,必已詳列之矣。又記得亡友福清郭韶溪學正,曾以劉升道之名詢余,據云係其邑中名人,余無以答之。後偶繙宋劉翌灊山集中有題水雲亭劉升道福唐所居七律云:「沙合南臺會有期,沙邊築屋俯清漪。宋香陳紫丹成後,渭綠湘斑族盛時。長者時懷流水念,老兄元愛白雲知。一塵不到忘言處,雲在青天水在池。」此明為閩人而作,但未詳升道里貫。當時言福唐,不必專屬今之福清。韶溪欲引為邑先輩之重,故殷殷考訂耳。

 陳讜

韓侂冑為相時,常招致水心葉適,已在坐,忽門外有漫刺求謁者,題曰水心葉適候見。坐中恍然,冑以禮接之。歷舉水心進卷中語,其客皆曰:「某少作也,後皆改之。」每誦改本,精好逾之,遂延入書院飯焉。出一楊妃圖,令跋其後,索筆即書曰:「開元、天寶間,有如此姝。當時丹青不及麒麟凌█而及此,吁!世道判矣。水心葉某跋。」又出米南宮帖,即跋云:「米南宮筆跡,盡歸天上,猶有此紙,散落人間。吁!欲野無遺賢難矣。」如此數卷,辭簡意足,一坐駭然。冑大喜,密語之曰:「自有水心在此,天下豈有兩子張耶?」其人笑曰:「文人才士,如水心一等,不可車載斗量也。今日某不假水心之名,未必蒙與進至此耳。」冑然之,為造就焉。其人姓陳名讜,建寧人,後舉進士。此見白珽湛淵靜語。按漢長安慶虯之善為賦,嘗作清思賦,時人不知貴也,乃託以相如所作,遂大重於世。梁張率常日限為一詩,年十六,已得二千餘篇。有虞訥者見而詆之,率乃一旦焚毀,更為詩示焉,託云沈約。訥便句句嗟稱,無字不善。俗人以耳為目,自古已然矣。

 夏得海

泉州洛陽橋畔有夏將軍廟,俗傳蔡忠惠守泉時,因修橋遣醉隸夏得海入海投文,得醋字而返,遂於二十一日酉時興工,儒者多斥其妄。按洛陽橋託始於忠惠,醉隸事則係蔡錫,見明史本傳,後人因蔡姓而誤附於忠惠耳。閩書亦以此事屬蔡錫,且記橋圮時有石讖云:「石頭若開,蔡公再來。」而堅瓠集、名山記皆以為忠惠事,並云忠惠母先渡此江,遇風,舟將覆,聞空中有聲呼蔡學士在,風遂止。時母方有娠,心竊喜,發誓願,如果符神言,當造橋以濟行者。後公守泉,遂奉母命成之。而附會者又謂呂洞賓遭劫時,避於忠惠處得免,乃謝以筆墨。公造橋時,以之書符檄,故能達海神,其說愈不經矣。今吾鄉人譏誕語無根者,謂之夏得海,而不知蔡錫事載於正史,不必盡虛也。

 循吏

吾鄉循吏能開風氣之先者,人第知唐之李椅、常袞而已,而不知六朝時已有虞愿及王秀之。南齊書載愿字士恭,宋明帝時為晉平太守,在郡不治生產,前政與民交關,質錄其兒婦,愿遣人於道奪取將還。在郡立學堂教授。郡舊出蚺蛇,膽可為藥。有餉愿蛇者,愿不忍殺,放之二十里外山中,一夜輒還床下。復送四十里外山中,經宿復還故處。愿更令遠,乃不復歸。論者以為仁心所致也。海邊有越王石,常隱雲霧,相傳云清廉太守乃得見。愿往觀試,清徹無隱。後琅琊王秀之為郡,與朝士書曰:「此郡承虞公之後,善政猶存,遺風易遵,差得無事。」以母老解職云云。又載王秀之字伯奮,為晉平太守,至郡期年,謂人曰:「此郡豐壤,祿俸常充,吾山資已足,豈可久留以妨賢路。」上表請代,時人謂王晉平恐富求歸云云。可謂清風亮節,後先輝映。獨疑淳熙三山志秩官門載王秀之,而不及虞愿,吾鄉省府志,所論列亦寥寥,未免語焉不詳,無以風動來者矣。

 酷吏

淳熙三山志秩官門載宋泰始六年,以晉平王休祐貪虐不可蒞民,留之京邑。又梁中大通五年,郡守臧厥,百姓謂之臧獸。吾邦酷吏,實始於此。

 颶風

太平御覽九引南越志曰:「熙安間多颶風。颶者,具四方之風也。一曰懼風,言怖懼也。常以六七月興,未至前三日,雞犬為之不鳴。大者或至七日,小者一二日,外國以為黑風。」按此即南方之颱,吾閩濱海各郡,每年春秋之交必有之。至每月間有者,俗謂之暴。或因以颶為█,謂即暴之轉聲,則鑿矣。

 陳嶠

吾鄉相傳有彭祖命長八百歲,七十猶是小孩兒之語。其原甚古,攷全唐詩載,陳嶠暮年,僅獲一名還閩,近八十,以身後無依,強娶儒家女。合巹之夕,文士悉賦催妝詩,咸有生荑之諷。嶠亦自成一章,其末云:「彭祖尚聞年八百,陳郎猶是小孩兒。」是唐時即有此語,今小變之耳。

 慶城寺碑

福州慶城寺有二碑,一則琅琊德政碑,一則宋開寶七年刺史錢昱重修廟碑,皆備載王氏事蹟。按歐陽五代史謂審知字信通,而碑云字詳卿。考審知兄弟三人,長潮,次審邽,審知,其季也。故軍中呼審知為白馬三郎。新唐書列傳,潮字信臣,審邽字次都,其兄弟既不以信字為行,且信之義通於潮,詳之義通於審,知當以碑為是。道光癸卯,余回福州祭掃,暇日至慶城寺,與僧滋亭談禪。滋亭頗通內典,並喜詢地方故實,且覶縷慶城寺源流。余告之曰:「爾聞乾隆二十七年此寺一奇聞乎?是年五月七日午時,郡城東北慶城寺釋迦大像頭忽斷落墜地,拜石為之碎裂,且肩項皆削平,儼如刀斫。好事者蜂擁聚觀,不知其故。陳畏民先生碞曾以詩紀之云:『漫道金剛不壞身,空門色相本非真。恒河沙內無窮劫,得賣頭顱亦渡人。寶月圓光笑故吾,荼毗原不判禪狐。想因未了捏槃債,更遇無情廣顙屠。無有餘乘最上乘,心風動處滅傳燈。太平早付雲門棒,鼻孔於今摸█曾。豈真億萬化身多,伎倆寧殊墨頂摩。思議已教人█落,猛回頭亦奈如何。』」

 高鳳

閩縣有高鳳者,以善卜名,遇物輒以意推,不專用易。前明弘治己酉,福州傅用養鼎求占科名。鳳曰:「君第一人也。」既而果然。或問其故,曰:「吾適剖椰子而用養至,其象解圓,當為解元。」又弘治戊午科,鎮守內臣書一興字,令鳳占解元所在,鳳曰:「尊意得無在興化乎?但所書興字從俗省寫,其人在中,而八府俱下,必省垣矣。」及揭曉,榜首乃候官林克仁士元也。按乾隆丁卯,孟瓶庵師於榜前請人測字,以餘茶書一因字於桌上,其人曰:「此為國中一人之象,君必為此科解首矣。」旁一友躍然曰:「我亦就此因字煩君一測。」其人曰:「君此科恐無分,或後此有恩科,亦必中。蓋彼因字係無心,君因字係有心,以因加心,有恩字象也。」旁又有一友,以所執摺扇拍桌曰:「我亦以此因字煩君一測。」其人斂眉蹙然曰:「君之扇,適加因字正中,有困之象,其終於一衿乎?」後三君皆如其言。此人惜不傳姓名,殆亦高鳳之流亞矣。

 玉枕蘭亭

今人熟聞玉枕蘭亭之名,而不知其有三本。其一見太清樓帖序,云唐文皇使率更令以楷法摹蘭亭,藏枕中,名玉枕蘭亭。其二則宋政和間營繕洛陽宮闕,內臣見役夫所枕小石有刻畫,視之,乃蘭亭序,只存數十字。其三則賈秋壑使廖瑩中以燈影縮小刻之靈壁石者。率更、洛陽二本,余皆未見。惟秋壑石舊存福州舊家。按文待詔謂賈氏刻有二石,字畫大小皆同,其一有秋壑珍玩印章,右軍作立象而鬈心。其一坐而執卷,左有賈似道小印,即今福州本也。石高五寸,寬九寸,厚四分,旁微缺,內會字磨滅,群字、石字、帶字、流字有損,蕭蟄庵跋云:「康熙壬寅秋,余在長安得之閩人之手。」蓋因秋壑死後,石落在閩。及出閩,仍歸於閩之人,亦異矣。近聞為陳鑑亭廉使觀以重價購去,又不知何時復能歸閩否耶?

 五經中式

鄉會試有五經中式者,實吾閩開其端。洪武二十三年,黃文忠試南畿,五經題兼作,以違式取旨,特置第一,免會試,授刑部主事,此其始也。又明史選舉志載,崇禎甲戌,會試舉人顏茂猷,通作五經,文帝許送內簾,中副榜,特賜進士,以其名另為一行,刻於試錄第一名之前,則亦吾閩人也。自是以後,丁丑則江西楊重熙,癸未則浙江譚貞良、馮元颷,終明之世,不過此五人。國朝則指不勝屈,然開其端者,以順治丁酉鄉試山東法若真為首,次則康熙丁卯順天鄉試海寧查嗣韓及吾郡林文英,此後吾閩乃無繼響者。人才今不如古,此其一也。陔餘叢考引彙書載宋時鄭俠之父翬同五經出身。又大觀二年,莆田黃泳以童子賜五經及第。則此事自宋時即係閩人擅其長矣。

 督學屢易

乾隆丁酉,吾閩督學使者李公友棠,以前臺灣御史任內詿誤, 【 (按:「史」字原作「中」,翻刻本同,誤。同文堂本、文明書局本作「史」,今據改正。)】 被召入都。繼則范公思皇,赴任數日,即丁艱去。莊公培因,亦以父憂回籍。時錄遺屬巡撫吳公士功攝其事,其未經科試者,尚餘福州、福寧兩府,九月後,前汪公廷璵復來成之。 【 汪以甲戌督閩學,丙子夏丁艱回籍。】 蓋自丁丑至己卯,三年之內,學使者凡四易。是時考試章程凌雜,有先鄉試而後科考者, 【 福州、福寧兩府於己卯鄉試後十一月補科考。】 有未鄉試而即歲考者, 【 福州、福寧二府於己卯場後入泮者,即於庚辰夏間歲試。】 有未簪挂而先錄遺者, 【 庚辰恩旨開科,福州屬七月歲試,場期逼促,於七月末通考合省遺才,八月初二日,本府屬新生始行簪挂。】 又有學政以午後入文廟行香,提調以初更傳即夜簪挂者, 【 注:公牌示六月二十日文廟行香。至期以夫人染恙,承命候醫,逗留不敢出。逾午,黑雲四起,諸生散者大半。汪公始出,以為不恭,草率了事而回。是年簪挂,本示期八月初二,郡伯以監臨赴貢院驗工,欲前往伺候,遂於初一夜初更,傳新進即夜赴府簪挂。胥斗持火炬沿門呼喚,率以各學人數參差,不克成禮。】 陳畏民雜錄詳紀之。

 荔枝

僑居浦城日,余婿邱乙樓由福州飛寄鮮荔枝兩簍,色香味尚未盡變,曾作詩謝之云:「何煩瑞雪與元霜,滌暑仙丸遠寄將。挹盡西禪侵曉露, 【 聞於西禪寺侵曉摘下,即裝侵籠登舟。】 分來南浦滿庭芳。似憐吮墨吟喉渴,巧助稱觴鞠躬行。 【 時逢余七十賤辰前數日。】 婿與輕紅開口笑,好添詩話筆花鄉。」時以婿貽浦中親好,僉曰此數十年來口福也。有以貢荔枝故事為問者,余雜考各書應之曰:「後漢書和帝紀載,舊南海獻龍眼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死者繼路。因臨武長唐羌上書言狀,乃詔罷之。此粵東貢荔枝之始。唐書載楊貴妃好荔枝,南海歲貢荔枝,飛馳以進。然方暑而熟,經宿輒敗,亦指南海言之。金史世宗紀:『上謂宰臣曰:朕嘗欲得荔枝,兵部遂於通路特設舖遞。頃因諫官黃久約言,始知之。』則未言貢自何地。惟淳熙三山志云:『生荔枝,紹興初始貢,至二十四年,因罷貢溫州柑,亦令不得供進。』注云:『宣和間,以小株結實者置瓦器中,航海至闕下,移置宣和殿。』此吾閩貢荔枝之故事。今道光元年,福建巡撫顏惺甫檢始奏罷之。」

 皂莢樹石榴實

學究及第。海錄碎事載,邵武郡庭有石榴一株,士人以結實之多少為登科之信。熙寧庚戌,有雙實於木末者,又有附枝而雙實者。是歲葉祖洽、上官均名在一二,何與均兄弟同榜。祖洽有句云:『不負榴花結露枝。』」杏林桂樹,陳陳相因,從未見使此二事者。{家曜北處士瞥記云:「稽神錄載,泉州文宣王廟有皂莢樹,每州人登第,則先生一莢。貞明中,忽生一莢半,其年陳逖進士及第,黃仁

 鼓樓刻漏

福州城中鼓樓,相傳舊有刻漏壺,應時升降無爽。今則只設十二時木牌,需人更換矣。聞舊物為周櫟園先生取去,不移時,亦沈於海。三山志云:「熙寧二年,程大卿師孟為郡守,始作銅壺滴漏,設於威武軍門。」而福寧志又以為宋末陳石堂先生所製。石堂名普字尚德,寧德人,精律呂璣衡之學,以宋遺民不受元聘,隱居授徒,巋然為後學師表。蓋造者程,而修者陳歟?

 陳實百問策

莆田陳實字吉生,負氣奇傑,為諸生日,上司某謁文廟,屬實贊禮。時天大雨,某官擬拜階上,實高聲唱曰:「拜下,禮也。」某官遂冒雨下階。拜已,陞明倫堂聽講,令實講大誥,蓋難之也。實高聲唱曰:「禮讀誥律,在坐者當立聽。」眾官俱起,實展誥詳緩讀之,復詳為解說,某官竟不得坐,聽畢,默默而行。實於永樂四年,登林環榜進士,負才不相下,疏言取狀元不公。成祖召詰之,對曰:「臣百問百答。」成祖命解縉發策,以七十二賢,賢賢何德,二十八將,將將何功為問。成祖臨軒對試,頃刻間條對詳悉,文彩可觀,而環亦悉對無遺。乃罪實發戍三邊,其軍由曰廷爭狀元云云。事載閩書,實策載福建通志,實傑構也。

 麻沙書板

麻沙書籍,前代盛行。宣德四年,衍聖公孔彥縉欲遣人以鈔往福建市書,慮遠行,不敢擅咨,禮部尚書胡濴以聞,許之,並令有司依時值為買紙,摹印工力,亦官給之。即此可見吾閩書板之富,有他省所不及者。弘治十二年,吏科給事中許天錫言:「今年闕里孔廟災,邇者福建建陽縣書坊被火,古今書板,蕩為灰燼。上天示戒,必於道所從出,文所萃聚之地,乞禁偽學,以崇實用」云云。下禮部議,請敕巡按、提學將建陽書板大為較正。又嘉靖五年,因建陽書板字多訛謬,巡按御史楊瑞、提調學校副使邵銑疏請專設官第,於翰林春坊中遣一人往較,尋遣侍讀汪佃行。此皆麻沙書坊故事,吾閩志乘罕及之。茲從禮部志稿中錄出,以備續修者採擇焉。

 書詹元善遺集後

此浦城朱清如廣文秉鑑所編,時祝東巖方輯浦城遺書,廣文急欲附見所著,因翌日成此。余門下士詹捧之為元善後裔,欲重梓是集,屬余校勘。則原輯義例,實未允愜,如卷首第一篇為宋史本傳,第二篇為真文忠公所撰行狀是矣,而第三篇即次以縣志。縣志係現在所修,錄縣志不如錄福建通志,通志為一省官書,曾經進呈。既錄通志,則不必再錄縣志矣。元善初後其舅張氏,後乃復姓詹。此大關節,集中不一見。其同時葉水心適為墓志,敘復姓事甚悉,急應錄於真公行狀之後,以補史傳之疏。蘇州郡學,有紹熙元年同年唱詩,刻中有浦城張體仁七律一首。張體仁即元善,作此詩時尚未復姓耳。集中所錄數詩,皆取自詹氏家譜中,他無所見。而此詩有石刻可徵,轉未採及,漏略可知。而最可笑者,語錄數條中,乃採及范紫登四書體注,此所當急為刪汰者,捧之其應自知之矣。

按道光戊子、己丑間,余藩牧吳中,任蘇撫者,為安化陶雲汀澍,蘇郡丞為遵義王香湖青蓮,掌蘇州、松江兩書院者,為歙縣朱蘭坡贊善珔、華陽卓海帆京兆秉恬,里居者為吳棣華京卿廷琛,皆以壬戌同年,往來無間,遂有吳中唱和集之刻。香湖徵余序,因為搜求故實,知蘇郡學有宋紹熙間同年酬唱詩石刻,囑香湖搨紙讀之。按是事在紹熙元年,首唱者為袁起巖說友,和之者為張元善體仁。時袁以提刑為浙憲,張以提舉司倉庾。蘇州即浙憲治所,故為吳中同官,且皆吾閩人。餘以次和者為成仲鄰欽亮、唐致遠子壽、胡國敏元功、王文欽藝,均署胥臺;趙景安彥曖、中玉彥█、從簡彥真,均署浚儀,三人皆宋宗室也;又周睎稷承勛,署桐川;陳光宗德明,署三山;章仲濟澥,署浦城。考張體仁即詹體仁,宋史有詹體仁傳,葉水心嘗為體仁誌墓,述及改姓,而本傳失書,史之憾也。嘉慶中,浦城有輯詹元善遺集者,但從詹氏族譜中錄出數詩,而不及此。殆亦未知詹、張之為一人,其輯柘浦詩鈔亦然,且皆不知有章澥其人。澥既與袁、詹同年,當為宋隆興元年,本待問榜進士。 【 (按:「本」字原誤作「木」,翻刻本、同文堂本亦誤,獨文明書局本作「本」不誤,今據改正。)】 、胡國敏、王文欽同繫胥臺,何竹汀先生亦熟視而無睹耶?今備錄石刻中十j此石刻又明著其為浦城人,而查檢吾閩志乘選舉門,前後並無章澥之名,即厲樊榭撰宋詩紀事,自謂蒐輯之勤,而於詹元善、章仲濟此詩亦未之見,記載之難如此。近錢竹汀先生作養新錄,始於此刻有所論定,惟王文欽誤作文卿。又言惟子壽不署里居,以吳郡志證之,亦是吳人,則石刻中唐致遠子壽,顯與成仲二人詩,以補宋詩紀事之缺。而余年來蒐輯閩中宋詩,又藉此補入袁起巖、張元善、章仲濟三家。然則金石文字之可貴,歐陽公所謂集古為有益者,真不虛也。

 武夷山志

癸卯夏間,楊雪菽光祿慶琛致仕歸田,小住浦城,獨游武夷歸,為余述游事,並問武夷山志以何部為佳。余曰:「我只閱得董天工一志尚詳悉,然有不可盡信者。如云控鶴仙人名屬仁,嘗駕鶴至武夷。時魏王子騫與張湛等禱雨龍潭,仙人適至。騫等具懇,遂獲甘霖。湛因獻詩云:『武夷山上武夷君,白馬垂鞭入紫雲。空裏只聞三奠酒,龍潭波上雨紛紛。』據蕭子開建安記載,湛獻詩乃沈韻唐體,當是宋紹聖間,禱雨於武夷君,道流迎神送神之曲,誤為湛詩。余編山志,初亦刪削。忽一夜夢一仙騎鶴懸空而至,黃髮束髻,面長棗色,兩夾輔有卷鬚,全身鶴羽,問余曰:『聞子修山志,湛與我詩載否?』余應曰:『載矣。』仙曰:『此真詩也。前志後志或削去,誤矣,今載便是。』但聞鶴羽淅淅,從空而去。按此事說夢荒唐,未可執以為據,故余所輯東南嶠外詩鈔不錄此詩。而如彙書所引武夷山記云:『武夷君命宋小娥運居巢。』又真仙通鑑云:『呂真人、鍾離先生會武夷山,謝英妃撫長離。 【 注:觱栗也。』】 又武夷記:『武夷君食沙紅鮓, 【 注:蝦也。】 食石(虫月)(月截)。 【 注:小蟹也。】 』此皆舊說相傳,而董記轉遺之。」

 建陽二寶

黃璧庵刺史文瑄云:「建陽虞氏家有二寶,其一為連環竹圈二枚,大如杯口,厚約二分,兩圈連環相套。欲析為二,須藏於衣底,得暖氣則分;欲合為一,亦於衣底連之。其年建陽火災,虞氏析此圈,一執於手,一擲於空際,頃刻有光,一圈漸大如屋,遂覆所居,四圍眾家皆燬,虞宅無恙。旋執手中之圈,於灰中尋所擲之圈,合之如故。其一為絹本畫一軸,銅盆一具。其畫已霉黑,雖置極明處,亦無所見。貯水於盆,懸畫於壁,俯視盆中水,則畫中山水屋宇竹木悉現,牧童樵子皆能行動,纖毫畢露。」璧庵館於虞宅,曾親見之。璧庵篤實人,所言當不妄。余僑居浦城,距建陽百餘里,嘗以詢其邑人,俱不能詳。近璧庵亦已歸里,惜臥病不能出,無由再質之。或疑此語斷不可信,余謂天下奇物,未可以目所不見,決其必無。既謂之寶,自有非意計所能測者。說部中有載外島意達里亞之羅瑪城中有流觴曲水,銅鑄群鳥, 【 (按:「鳥」字原作「烏」,翻刻本、同文堂本同。從下文「鼓翼而鳴,各具本類之聲」兩句看,可知「烏」乃「鳥」字之誤,文明書局本已校正,今據改。)】 遇機一發,鼓翼而鳴,各具本類之聲。又云西齊里亞島有天文師名亞而幾墨得者,嘗遇敵駕數百艘臨其島,則鑄一巨鏡,映日注射敵艘,光照火發,一時燒盡。又其王造一大舶成,將下海,牛馬駱駝不能運,幾墨得用功法,第令王一舉手,舟如山嶽轉動,須臾下海無阻。此自不可信。若辛棄疾南燼紀聞,載契丹主耶律延禧語二帝曰:「我祖真宗在日,有百穴珠,一顆大如雞卵,每穴有珠一顆,月圓之夕,以珠映之,其珠自穴中落下,以絳紗承之,每月可得珠百顆。又有通香木一尺,沸湯沃之,取其汁灑衣服及萬木花卉屋宇間,經年不歇。人有奇疾,服之即愈。燒之降天神,香聞數百里。當契丹為金所滅,二物不知所在。」世間果有此奇物乎?然亦無以斷其必無也。

 承天寺

泉州承天寺異跡甚多,寺中有九十九井,相傳一僧畜異志,欲掘百井以為兆,後功虧其一而止。井上築石塔數處,凡蒼蠅飛集塔上,無論多少,頭皆向下,無有小異者。山門口有梅花石,石光而平,中隱梅影一枝。每年梅樹開花時,影上亦有花;生葉時,影上有葉;遇結子時,影上有子;若花葉與子俱落之時,則影上惟存枯枝而已。寺中又有魁星石,近視無物,遠望如一幅淡墨魁星圖。至天將雨時,石上綻出水珠,亦儼然結一魁星形也。此繆蓮仙塗說所載,惜屢晤蘇鼇石,皆忘卻一問之。

 小李將軍畫卷

浦城周儀軒運同鳳雛家藏舊畫,卷首有宣和瘦金書「唐李昭道海天旭日圖」九字一條,下有御押。憶余在廈門曾見小李將軍海天落照圖長卷,畫法與此卷一同,惟其入手去路皆不甚分明,跋尾亦有疑義,而索值且昂,遂置之。按各家譜錄只有小李落照圖,並無旭日圖之目。落照圖亦宋秘府物,嘗入賈秋壑家,前明藏琴川劉氏,歷有源流,而此卷無考。然卷前宣和字押的是真蹟,卷中煙霞縹緲,鉤勒精嚴,亦純是武衛家法,斷非宋以後畫手所能仿為。惜不及數尺,即絀然而止,知尚有後半幅,為人割移,別作一卷以售欺。卷後趙松雪所書海賦,及鄧巴西、袁清容、吳匏庵諸跋,並屬偽蹟,更不待言矣。余於嘉慶癸酉冬,攜家北上,小住浦城,曾從儀軒借觀一過,未經諦勘。儀軒富於收藏,實自以此為甲觀也。道光壬辰,得請歸田,復過浦城,時儀軒已逝,其二子芑源廣文、甘亭孝廉出此求跋,亦匆匆未暇以為。今年秋,復得告歸,大有卜居是邦之意,客窗多暇,乃與芑源等發篋縱觀,再四審視,因復縷書此而歸之。自幸前後三十年,眼力頗有所進,不虛此一段翰墨緣。且願芑源昆仲,就現存之蹟,剔去卷後各偽跋,重加潢治,以無負此唐人妙蹟,庶可於無佛處稱尊云爾。壬寅十月望後記。

文衡山書赤壁賦冊

陳無軒寓賞編載文衡山前後赤壁賦行書冊,稱為浦城祖君莪在藏本,蓋即吾師舫齋先生之封翁也。余於嘉慶戊辰、己巳間,掌南浦書院講席,日侍舫齋師談讌,彼時未讀寓賞編,不知吾師家藏此蹟,未曾請觀。今僑居浦城,吾師早歸道山,雖知有此蹟,而無由過問矣。翰墨之緣,即一寓目而亦不可強如此。按蘇文忠有自書赤壁賦本,今三希堂已為摹刻。朱子云:「『盈虛者如代』,今多誤作『如彼』,嘗見東坡手寫本作『代』。」乃今三希堂所刻,則仍作「如彼」,豈朱子所見又別一本耶?然三希堂本「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共適」作「共食」,又不可解。又按坡公跋龍井題名記云:「予謫黃州,參寥使人示以題名。時去中秋十日,秋濤方漲,水面十里,月出房、心間,風露浩然。所居去江無十步,獨與兒子邁棹小舟至赤壁,望武昌山谷,喬木蒼然,雲濤際天,因錄以寄。元豐三年八月記。」此公第一次游赤壁也。元豐三年為庚申,越二年為壬戌,始再游赤壁。今人只知後二游而已。